張甫揣著錢袋子在人堆裡擠得滿頭汗，崔家派來的疤臉漢子堵在木匠攤前，蒲扇大的手拍得案板直顫：“康王府招工？先交三百貫市署捐！“
“您行行好“張甫剛摸出一個一兩的銀餅，疤臉一腳踹翻錢筐，開元通寶滾進臭水溝：“當打發叫花子呢？“
“此院南北差三寸六分！“
沙啞嗓子突然從牆根傳來。張甫扭頭看見個老漢，正用銅矩尺量地。那尺子刻著古怪刻度，陽光下晃得人眼花。“《備城門》有載，此處應該設陷馬坑！“老漢鞋底碾過青磚縫，哢嗒一聲——磚下竟彈出半截鐵蒺藜！
疤臉愣神的功夫，兩個精瘦後生已經竄到石碾旁。“起！“他們喊著號子，用根帶鐵鉤的木棍彆住碾軸。青石碾子竟被一人輕鬆撬起，露出底下壓著的墨線網格——分明是終南山特產的“磁峽青石“！
“老不死的敢拆崔家場子？“疤臉掄起頂門杠砸向老漢。張甫剛要喊“小心“，卻見老漢脊椎處衣料突然崩線——汗濕的布料下，赫然露出青銅色的魯班鎖紋身！
頂門杠離老漢後腦三寸時，石碾突然“轟隆“砸下。疤臉收勢不及，手指被碾進磚縫。慘叫聲中，老漢慢悠悠從袖口抖出根銅針，往碾軸某處一戳——兩千斤的石碾竟像蹺蹺板似的彈起，疤臉的手指完好無損！
“這叫衡權。“老漢踢了踢帶鉤木棍，“墨家搬山術的小玩意。“他彎腰撿起張甫的錢袋時，後頸衣領滑落——脊椎處的魯班鎖紋身正泛著青銅冷光。
張甫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這紋身他在《工部秘檔》裡見過，武德初年剿滅的墨家餘孽才有這種印記！
“老丈可願接康王府的活計？“他咽著唾沫試探。
老漢還沒答話，人群突然騷動。三個崔家打手拎著鐵鏈撲來：“抓墨家餘孽！“
“蹲下！“老漢突然暴喝。張甫本能抱頭，隻聽頭頂“哢哢“機括響動。老漢從褲腿抽出三截銅管，眨眼拚成把弩機，嗖嗖嗖三箭釘穿打手的褲襠，把人掛在對麵酒旗杆上晃悠。
最絕的是箭尾拴著細繩——老漢扯著繩子抖了抖，三支箭竟自己縮回弩機！“這叫收弦術。“他踹開嚇尿的疤臉，“墨家造器，不殺生。“
張甫腿肚子轉著筋，瞥見老漢徒子徒孫正在收拾家夥。那精瘦後生背著的竹筐裡，露出半截會動的木頭手臂；抱孩子的婦人腰間彆著青銅羅盤，針尖直指崔家打手逃竄的方向。
“每月五十貫，精鐵隨便用。“張甫咬牙開價，“但得改頭換麵“
老漢突然撕開衣襟，露出滿胸口的燙傷疤：“武德三年大雪，官府燒了墨家最後三架耕犁，就為湊軍械鐵料。“他指甲摳進胸口的“節用“刺青，“一百四十口人擠在終南山廢礦洞，娃娃們咳血咳得比打鐵聲還密“
距離宵禁的時間已經越來越近了，張甫已經領著二十個墨家子弟往永興坊。路過漕渠水閘，老漢突然蹲下掏工具包：“這閘門齒輪缺油，我緊一緊。“
張甫看著老漢用根草莖挑著豬油，三兩下修好少府監三年沒整明白的閘門，突然想起早上李平康的囑咐：“找匠人？得找能把茅廁修成金鑾殿的主兒！“
夜風吹開老漢的破鬥篷，張甫分明看見他後腰彆著把青銅矩尺——尺身刻著行小字：“大業十三年“
又走了一小段老漢突然一轉身對著張甫道：“還是不行，我們墨家已經暴露了，我們現在要趕回村子裡以防官家的人找上來，我現在縱是有心接下你們家王爺的活計估計也是不行了，哎。”
張甫眼珠兒一轉道：“墨老漢，不如這樣你要信得過我你就留下個地方，明日我家殿下必會親自拜訪，至於後麵的事情我家殿下自有決斷，我家康王可是長孫皇後的血脈，現在是大病初愈，剛剛陛下還準許我家殿下在西市行商，負責內庫運轉呢，您沒見今天西市和平康坊交接的官倉已經開始清理改建了，那都是少府監的人，崔家正是因為這事與我家殿下結了私怨的，今日已經為難我一整日了。”
回到平康殿張甫就火急火燎的和李平康講述了今天發生的一切，墨家著實是讓李平康吃了一驚，墨家和公輸家那可都是以高超的手藝著稱，隻是公輸家已經消失在了曆史的長河中，但是墨家卻是沒有，不過墨家也是有些棘手的事情，不管是前隋還是當年的太子李建成都和墨家有過一些淵源，不過李平康也想得開，哪兒有那麼容易的事情，想要得到墨家必然是要花費一番手腳的，而墨家也確實是自己真正需要的人才，必須要掌握住這個墨家。
第二天這老天爺是真不作美，從夜裡就開始下起了一場秋雨，即便是這樣李平康都沒有退縮，他和張浦兩個人一家馬車就直接去了墨老漢說的地方，那是萬年縣北郊的一處山坳中，由二三十間草木屋組成的小村落。
“沒想到康王殿下竟然真的來了”村口老槐樹後傳來墨老漢沙啞的聲音。
木門“吱呀“一聲推開，李平康跟著墨老汗走進一間木屋屋，六個白發老頭正蹲在地上捆紮行李。牆角火盆裡還冒著青煙，燒了一半的《機關圖譜》卷邊焦黑。
“諸位看這圖！“李平康抖開王府地窖設計圖拍在破木桌上，驚得老頭們手裡麻繩都掉了。圖紙上地下層密如蛛網，通風口標的竟然是失傳已久的“陰陽卯“接法，排水渠拐角還畫著可拆解的齒輪機關。
墨老漢手指頭戳在糯米灰漿配方上直哆嗦：“若是半月前唉！想必昨天的事情殿下應該知曉了吧。“他一腳踢開牆角的草席，露出底下裹著麻布的青銅量天尺，“今晚上就要往嶺南逃，祖傳的家夥什都收拾好嘍！“
布簾子突然晃了晃，鑽進來個穿青布裙的小娘。小娘的頭發用木簪子盤得齊整，手裡端著個豁口陶碗：“喝口山泉水吧。“碗底沉著片碎鐵，仔細看竟是打廢的犁頭尖。
“逃嶺南？乘著將作監那些漏水船？“李平康從袖筒裡摸出張泛黃牛皮紙，“嘩啦“抖開張曲轅犁圖，“這玩意往聖上跟前一送，保你們墨家吃香喝辣！“
屋裡“哐當“幾聲，兩個老頭撞翻了胡凳。墨老漢撲到圖紙上，老繭刮得牛皮紙沙沙響：“這犁壁弧度曲轅犁？深耕不傷地，至少省兩頭壯牛啊！“
“省牛算個屁！“李平康指甲蓋“當當“敲著精鐵犁頭，“聖上見了這神器，五姓七望那些破銅爛鐵都得回爐！“墨家歸我門下，這犁就是你們的保命符。“
小娘忽然蹲下身，木簪子尖在泥地上劃拉出串算籌符號：“按《九章》勾股術，這犁評刻度還能再密三成。“她抬頭時眼裡冒精光，“少府監那些廢鐵，我能煉出七成好鋼！“
“小娘子懂行！“李平康扯過她手裡的木簪，往牆縫裡一插再拔出來，簪頭沾著黑乎乎的魚膠，“墨家魚膠固鐵的絕活還沒丟吧？“
墨老漢沉思了一會兒突然掀開地磚，掏出個生鏽鐵盒子。盒蓋上九連環機關“哢嗒“轉開，裡頭躺著半塊隋朝將作監的銅印：“歸附需血契，我這小女就是我墨家的血契，她要當侍妾。“他老指甲摳著印紐上的銅綠，“彆看她文文靜靜她七歲通《考工》，十歲會造水車齒輪，百步穿楊，善製各種複雜機括，通曉《九章》算經。“
墨潔忽然扯下頭繩，烏發裡藏著的銀絲“唰“地釘在房梁上。細看竟是七根牛毛細針，針尾拴著天蠶絲。
屋外突然傳來“叮叮當當“聲。墨家漢子們把捆好的行李又拆開，祖傳的青銅矩尺重新掛上牆。李平康踢了踢火盆裡燒焦的圖紙：“留著這些破爛乾啥？趕明兒給你們看真家夥！“
小娘忽然抬頭一笑：“殿下可知，這曲轅犁最精妙處在哪兒？“她手指頭比劃著犁頭弧度，“按《周髀》算法，正合七分損益之數“
回去的馬車中多了一位恬靜標致的小娘墨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