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遇看著她,眼神十分溫柔:“小姐舍不得小人?”
“胡說八道什麼!”沈白榆立馬道,“我巴不得你現在馬上就走。”
阿遇低笑了一聲,從袖中取出一支細長的檀木盒:“臨彆禮物,打開看看。”
沈白榆劃開木盒,晨光下反光刺眼,是支翡翠碧璽嵌珠花簪。
簪頭雕成桃花的形狀,花瓣與葉瓣薄如蟬翼,花蕊處還嵌著彩色的海螺珠。
這種珠子,一顆也要價值連城,早超過了她所能給出的。
“你拿回去,這我不要……”沈白榆隻掃了一眼,立馬就推了回去。
母親尚在,兄長未癡時,她也是被金尊玉貴嬌養著的小姐。不至於瞧不出東西價值。
“集市上隨便買的,假的。”話音未落,阿遇已抬手截住她推拒的動作。
他指腹帶著層薄繭,擦過她手背時帶著不容抗拒的力度,“就當……是賠那夜的唐突。”
“我收了小姐金簪,小姐也收了我的,這才算兩不相欠。”她道。
哪兒來的歪理?
明明是她下了藥,走進柴房,自導自演利用了他。
沈白榆抬頭望去,晨光為他輪廓鍍上金邊。
她忽然發覺,這個沒正形的馬奴,眉宇間流露的那股氣勢是怎麼也掩不住的。
“阿遇。”
她第一次叫出他這個不知是不是化名的名字,帶著幾分生澀,她認真地問,“我們從前,見過嗎?”
阿遇剛要回答,遠處突然傳來碧蕊提醒的驚呼聲:“小姐!老爺往我們院子來了!”
他看了一眼遠處動靜,倏地後退兩步,又最後回頭望了她一眼,眼中有一閃而過的複雜。
“再會了,大小姐。”
說完,他便縱身躍上牆頭,身影消失在晨霧中。
沈白榆指尖發顫,將玉簪往袖中一塞,食盒猛地推進案幾下。
剛做好這一切,沈老爺的官靴就已經踏進了門。
“父親安好。”她福身行禮,麵上卻端起一副剛睡醒的懵懂,恰到好處掩去眸中驚瀾。嗓音溫軟:“碧蕊,給父親上茶。”
“阿瓷。”
這聲乳名喚得她心頭一顫。抬眼時,父親麵上竟帶著罕見的躊躇。
像是裹著蜜糖的砒霜。
“薛家來提親了。”
“哐當”一聲,碧蕊失手打翻了茶盞。
沈白榆站得很穩,唇色卻倏地褪儘血色。
她隻覺耳邊“嗡”的一聲,深吸了一口氣,才艱難張了張口,“不是已經……退婚了麼?”
“薛家仁厚,願不計前嫌,納你為貴妾。”
那語氣像在施舍天大的恩典。
“貴妾”二字像淬了毒的針,紮得沈白榆太陽穴突突直跳。
她折騰這一場,清白名聲都不要了,難道是圖給那薛家當妾的麼?
沈白榆緩緩抬眸,晨光透過窗紗,在她蒼白的臉上投下細碎的光影:“女兒願,終身不嫁。隻求留在府中,侍奉兄長湯藥。”
她聲音很輕,卻字字千鈞。
說完,她端正跪了下來,裙擺鋪開如綻放的鮮花。她雙手交疊置於額前,緩緩伏身:“求父親成全。”
“簡直荒唐!”
沈老爺廣袖猛地一甩,“你兄長自有下人伺候,輪不到你操心!”
“父親……”她突然伸手攥住父親袍角。
“薛家不日後便來抬人,”沈老爺從她手中扯過衣角,轉身,“莫再任性!”
沈白榆忽然笑了一聲,她緩緩直起身。
那笑聲極輕,卻讓沈老爺猛地回過頭。
隻見他的女兒不知何時拿了一把銀剪,另一手正攥著青絲。
沈白榆聲音很輕,卻字字清冽,“那女兒寧可剪了這頭發,去廟裡做姑子。”
“由不得你!”沈老爺驀地向前邁了一步,“若非你自甘下賤與馬奴廝混……”
“薛家還肯要你,已是你天大的造化了!”
大抵覺得可笑極了,沈白榆忽然忍不住笑出聲來,“如此說來,女兒是該感恩戴德嗎?”
“那薛家為何要我?”她猛地邁進一步,看著眼前的父親,紅唇輕啟,一寸寸劃開了那虛偽的遮羞布,“那薛家公子,如今恐怕連蓋頭都掀不動了吧?”
沈老爺不自覺地退了半步,官靴後跟磕在桌腳上,發出狼狽的悶響。
“簡直胡言亂語!”沈老爺聲音陡然揚了一個度,“那薛家公子不過……不過是略有些舊疾罷了!”
沈白榆唇角噙著笑,剪刀尖壓出的紅痕像道朱砂符,襯得肌膚越發白。
“父親既這般看重這門親……不如將女兒的屍首抬去?”
“啪!”沈老爺的巴掌挾著風聲落下。
沈白榆整個人被摜在案幾上,銀剪墜地的脆響中,一縷血絲順著唇角蜿蜒而下。
“原來在父親眼裡……”低著頭撫過火辣辣的麵頰,她聲音輕得像歎息,“女兒這條命,竟還不如薛家的聘禮。”
沈老爺手還在發抖,不知是震怒還是後怕。
最終,是指著她厲聲責問道:“孽障!你竟敢……竟敢以死相逼上親?”
他說著說著,胸口突然劇烈起伏,半天沒說下去。
“父親這一巴掌,打得好,”沈白榆緩緩站起身,唇角溢出一絲血跡,聲音低啞,“打醒了女兒多年心存的幻想。”
記憶中那個曾溫柔地將她舉在肩頭,寵溺地駝在背上的父親,終究死在了官場沉浮中。
而今站在她麵前的,不過是個被權勢利祿蒙眼的陌生人。
“我看你真是失心瘋了!”沈老爺咬牙切齒道。
“來人!把大小姐關在房裡,吉日不到,哪兒也不準去!”
不多時,幾個粗使婆子聞聲圍上前來。
沈白榆腳下後退半步,纖指扣住案上青瓷茶盞。
“都站住。”
她聲音不大,卻讓眾人不約而同頓住腳步。
那向來溫婉的沈府大小姐,此刻眸光清冷,帶著寒芒。
“砰!”
茶盞在桌角應聲磕碎,在眾人驚呼聲中,她執起一片碎瓷,鋒刃抵在頸間。
“父親若執意相逼……”
一縷血絲緩緩滲出,在如玉的肌膚上蜿蜒而下,她疼得指尖發顫,聲音卻穩得驚人,“女兒今日便以身全了沈府的門風清白。”
婆子們嚇得驚呼著後退,撞做一團。
沈老爺臉色煞白,踉蹌靠上桌子才沒癱軟下去,“你……你這是做什麼?快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