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哥哥永遠在(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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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白榆指尖也有些微顫,卻將碎瓷握得更緊了些。一縷青絲垂落頰邊,襯得那蒼白小臉愈發的楚楚可憐,“女兒……”

她聲音柔軟如常,帶著些許顫意:“隻求父親一件事。”

“你說!”沈老爺沉聲道。

眼前陣陣發黑,她不得不倚著桌沿,柔弱卻又堅韌:“讓兄長與我同去薛家。”

“你……此言簡直是駭人聽聞!”聞言,沈老爺不是一般的震驚,那股氣又湧了上來,“哪有帶著兄長出閣的女子?”

沈白榆纖弱的身子微微晃了晃,卻仍固執地望向父親,“父親可還記得……”

她唇色微白,出口的聲音輕的幾乎聽不見,“母親彌留之際,您答應過她什麼嗎?”

看著這個她喚做父親的男人,沈白榆一字一句親自替他回憶,“您說,會護我們兄妹平安喜樂一世……”

她聲音很輕,卻字字誅心。

沈老爺的臉色瞬間白了白,他嘴唇動了動,卻沒發出任何聲音。

恍惚間,眼前仿佛浮現出亡妻臨終前含淚的眼睛。

沈白榆輕輕咳嗽著,繼續柔聲開口,“父親,如今兄長被害神誌不清,您當真要……”

沈老爺突然兩步上前,伸手,想要扶住那道搖搖欲墜的身影。

“哎呦——”

廊外忽聞一陣環佩叮咚,邢氏匆匆而來,人未至聲先到了。

“老爺仔細彆氣壞了身子!妾身心疼。”她上前,一把挽住沈老爺的手臂。

“大小姐這般言辭鋒利,哪還有半點閨秀的溫婉?”邢氏說著眼神睨過去,鬢邊金步搖閃的耀眼,“薛家這般厚待,你不知感恩就罷了,還要氣你父親。”

沈白榆輕咳一聲,微微福身,儀態依舊端莊溫婉,半點不見鋒利:“邢姨娘安好。”

她聲音溫柔,卻讓邢氏後麵的話生生哽在喉頭。

這些年即便被扶了正,眼前這位大小姐依舊用那副溫溫柔柔的嗓子,一口一個“姨娘”地喚她。

到底不是原配,為了裝大度,她也隻能在那溫婉的聲音裡咬牙忍了。

沈白榆再次開口,卻是舊事重提,“邢姨娘可敢對天立誓,三年多前,我乘坐的馬車驚了馬,與您毫無乾係嗎?”

她再一次舊事重提,滿室忽地陷入一片死寂。

邢氏突然掩麵啜泣:“老爺,妾身當年割肉救子,難道還救出錯了?大小姐這時不時就要誅妾身的心……”

她一邊說著,一扯衣袖,露出手臂上的一道駭人的陳年疤痕。

沈白榆靜靜望著這熟悉的一幕,唇邊浮起抹極淡的笑

早知結局了……可她不甘,她就是要時不時刺一下邢氏,點一下父親。

當年的事她初察覺端倪,邢氏就上演一出“割肉入藥”的戲碼,滿府誰不讚她這個繼母仁心?

沒人肯相信一個孩子的話。

而今物是人非,證據全被磨滅,連那匹驚馬都化作了黃土。

“父親……”

她聲音輕得似歎息,身子卻挺得筆直:“女兒今日……”

話未說完,門外突然傳來一陣騷動,一道身影急匆匆闖進來,直撞得沈白榆一個踉蹌。

來人將她整個人都圈在懷裡,緊緊環住。

沈白榆身子一僵,嗅到熟悉的氣息才驟然鬆懈下來。

沈岱高大挺拔的身軀微微發顫,有些臟的臉頰抵著她的肩頭,“阿瓷……”

“他們壞,”多日未見到人,他委屈的語調裡帶著孩童般的懵懂,“把阿瓷藏起來……”

當他看到沈白榆脖頸那道血痕時,一下子慌了神。粗糙的指尖懸在傷口上方,又像被燙到一樣迅速縮了回去,“阿瓷疼不疼?”

不待她回答,又道,“我給阿瓷吹吹……不疼了……”

他突然低頭,輕輕對著傷口嗬氣。

沈白榆眼睫輕顫,忽地埋首在兄長肩頭。一雙素手緊緊攥住他的衣袖,像溺水之人抓住浮木:“哥哥。”

這一聲輕喚裡藏著太多難言的情緒,尾音微微發顫,卻終究沒讓淚落下來。

“阿瓷乖……”他低頭用臉頰蹭了蹭她的發頂,聲音輕得像羽毛,“痛痛已經飛走了哦……”

“哥哥永遠在。”

望著對方純淨如初雪的眼眸,沈白榆忽然覺得,所有恩怨糾葛,都比不上眼前人安然無恙。

沈岱卻忽然眼睛一亮,像是想起了什麼要緊事。

他小心翼翼地從衣襟內袋裡摸出個油紙包,層層剝開。

油紙最裡麵躺著一塊發了黴的糖蒸栗粉餅,邊角已經碎成了渣。

不知珍而重之地在懷裡藏了多久,連壞了都不知道。

“甜的……”

他眉眼彎彎,獻寶似的捧著油紙給她,眸光依舊純淨如初,“留給阿瓷……”

沈白榆的眼淚驀地墜下,大顆大顆砸在他掌上。

有人出聲阻攔,沈白榆眼中卻再無旁人,她俯身,就著兄長的指尖,咬下了此生最甜的一口苦澀。

黴變的甜味在唇齒間蔓延,恍惚間似又回到那個煙塵漫天的午後。

她以為自己要死的時候,是沈岱縱馬而來,衣袂在風中獵獵作響。在幾番阻攔無果後,最後關頭,他縱身躍上失控的馬車,一雙鐵臂將她牢牢箍在懷裡。

耳邊是他可靠的聲音,“阿瓷不怕,哥哥在。”

車廂在山道上顛簸翻滾,他的手臂卻成了最安穩的港灣。

最後那聲悶響傳來時,她隻覺臉頰貼著的胸膛突然一震……時至今日,那聲悶響仍在午夜夢回裡震得她心肝肺疼。

十八歲的沈岱,凱旋歸來,意氣風發打馬踏過朱雀長街時,誰不讚一聲少年英才?

可如今,二十一歲的他帶著懵懂的笑,連自己的名字都要想上許久。

他一直在。

可他再也不是那個沈岱了。

“沈岱……”沈白榆攥著他衣襟的指尖微微發白,淚珠無聲滾落。

那些未能說出口的愧疚,都化作了衣料上深色的痕跡。

沈岱急得團團轉,笨拙地用袖子去擦她的臉:“阿瓷……不哭……”

他忽而學起母親生前哄人入睡的模樣,輕輕哼起走調的歌謠。

“月光光……透雕窗……搖搖小被裹糖霜……小囡囡……莫怕黑……阿娘守到露水涼……”

滿室一時靜地落針可聞。

沈白榆染血的指尖輕輕撫過兄長眉間褶皺,強撐起個溫柔的笑。

“好,阿瓷不哭了。”

“哥哥先回去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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