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時到,送新娘子出閣咯!”
在一陣刺耳的賀詞中,喜娘攙扶著沈白榆走向了大門。
大門外停著頂紅轎,喜慶的嗩呐聲刺耳地響著。
晨光斜照,沈老爺站在朱漆廊柱下,官袍上的雲紋在風中微微顫動。他象征性的交代了幾句。
沈白榆抬頭,金釵首飾隨著她的動作發出清脆的碰撞聲,
“女兒拜彆父親。”她盈盈下拜,“女兒此去,定會好好‘報答’父親的養育之恩。”
她說得輕柔,唯有那“報答”二字,咬得極重。
沈老爺麵色有些微變,正要開口,喜娘已利落地將新人扶進花轎。
在轎簾垂落的瞬間,沈白榆指尖撫過手中的銀剪,冰冷尖銳的金屬觸感讓她覺得稍稍安心。
“起轎!”待人坐穩,喜娘高高喊了一聲。
花轎剛剛離地三寸,長街儘頭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瞬間踏碎了剛剛響起的喜樂。
馬蹄聲愈發逼近,而後是一聲尖利地高喝:“聖上口諭——”
“沈府眾人,即刻接旨!”
花轎還沒走出一步,就被迫停了下來。
緊接著,一隊訓練有素的鐵騎疾風般衝入街間,宛如黑雲壓境,瞬間將那迎親隊伍衝得七零八落。
為首的將領勒馬而立。陽光下,他一身戎裝熠熠生輝,腰間佩劍寒光凜凜。不待人看清麵容,他便利索翻身下了馬。
“沈小姐受累,還請下轎接旨。”
透過蓋頭,沈白榆看到轎簾被一隻帶繭的大手抓住,那爽朗的嗓音自頭頂傳來。
沈白榆一把掀了蓋頭,抬眸,看見一年輕將領站在轎前,模樣陌生而硬挺,正一手掀簾,一手衝她做出請的姿態。
“沈小姐,請。”
“勞煩將軍。”坐在轎中不便,沈白榆微微頷首一禮,隨即揣著滿頭霧水下了轎。
那頭,沈府眾人已經在街頭跪了一地,沈老爺的臉上有些忐忑。
沈白榆也在思考這道突如其來的聖諭是福是禍:若是來抄家的……
她的唇角無聲勾起,那再好不過。
垂眸掃過滿地碎鞭炮屑,沈白榆撩起嫁衣下擺,正要行禮。
一襲玄色披風突然鋪陳眼前……是旁邊那年輕將領。
見狀,沈白榆有些莫名地抬頭。
對上她的眸光,那年輕將領隻是嘿嘿一笑,卻並沒有說話。
收獲了周圍無數詭異目光之後,沈白榆提著嫁衣裙擺,硬著頭皮跪在那件玄色披風上。
“著聖上口諭!”那太監被這群兵痞子一路從皇城架著來,被顛得麵色發青,他扶著膝蓋狠狠喘了口氣,才站直身子扯著嗓子念道:
“平遠侯薛遠山,克扣賑糧,激起民變,罪證確鑿……”
宣旨太監又喘了口氣,才擠出下半句,“著革去爵位,家產抄沒,全府收押,交三法司嚴審!”
最後一個字餘音未散,滿院跪著的人齊齊愣住。
判薛家的口諭,來沈家宣判?
不對,薛家?薛選山不正是薛府的老侯爺嗎?
難道他們是因為親事被牽連了不成?
反應過來,眾人臉色一時變得精彩紛呈。
沈老爺的嘴唇哆嗦著,官帽下的冷汗已浸透了裡襯,“大人,這,這口諭,我們與薛家,眼下還尚未結成親家……”
沈白榆餘光瞥見那頂刺目的紅轎還停在旁邊,轎簾上那個“薛”字此刻顯得格外可笑。
她唇邊的譏誚還未揚起,突然凝住。
等等……
她都已經上過轎了……
若在場唯獨隻有她算薛家人頭呢?
“沈大人安心,的確是薛家,與沈家無關。”宣旨太監撣了撣拂塵。
他心底也納悶……頭一份本該去薛家宣的,還不是敬王府這群殺才不講理,一通威逼利誘,非要他在沈家讀一遍,真是莫名其妙!
“聖上還有一道口諭。”
剛準備起來的眾人頓時又跪了回去。
宣旨太監清了清嗓子,才開始宣讀另一道口諭:
“沈氏嫡女白榆,端靜淑慎,堪配宗室。即冊為敬王正妃,擇吉日完婚。欽此——!”
沈白榆袖中的銀剪刀“當啷”一聲掉在地上,聲音清脆。
她大腦卻一片混沌。
薛家倒台的消息已足夠驚人,突如其來的賜婚聖旨更是荒謬。
她如今這狼藉的聲名……
沈白榆是有這個自知之明的。她腦子裡千回百轉,一時覺得:當今陛下,該不會和這敬王殿下有仇吧?
“沈小姐,謝恩吧,”那年輕將領彎腰拾起地上銀剪,寬大掌心不著痕跡地將凶器掩住。
同時,那人用隻有彼此能聽到的聲音,低語了一句,“王爺讓轉告小姐,沈兄他已安頓好了。”
聞言,沈白榆猛地抬頭,撞進一雙陌生卻含笑的眼眸。
看起來並沒有惡意。
沈白榆喉頭一陣發緊,最後深深叩首,“臣女叩謝天恩,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額頭抵住柔軟的披風,她心頭卻一陣疑雲翻湧,那位素未謀麵的敬王,到底要做什麼?
她緩緩直起腰,餘光瞥見沈老爺驚詫的眼神和沈熠變色的麵容。
“這、這不可能……”邢氏被這消息震得癱軟在地,精心梳妝的發髻散亂開來,“她一個聲名狼藉的死丫頭,憑什麼……”
年輕將領的劍“唰”地出鞘半寸,剛還帶笑的臉此時一陣殺氣凜然。
沈老爺臉色有些難看,邢氏這幾日真是越發糊塗了。
他暗自咬牙,轉向那年輕將領,勉強擠出一個笑:“大人,彆誤會,內子是驚喜過度了,隻是小女實在是……”
“沈大人難道是要抗旨不成?”
沈老爺忙道:“下官不敢!”
“沈小姐請起。”那年輕將領握拳,伸出扣著玄鐵護腕的手臂,借她搭了一把。
她腿上那傷,的確是吃不得力。
沈白榆沒有推脫,借著這力道盈盈起身,隨即,向對方端端正正行了個萬福,“謝過將軍。”
年輕將領側身避過,一把撈起披風隨意搭在肩頭,“沈小姐已接了旨,末將等就先退下了。”
此時,街頭突然傳來一陣環佩叮咚聲。
一深色服飾的婦人與十二名身著粉色錦緞衣裙的侍女緩步而至。手中托著的鎏金托盤上,華服與首飾在晨光中泛著柔和的光暈。
隊伍走到眼前,為首的嬤嬤恭敬衝沈白榆行了一禮,“老奴姓常,奉王爺鈞旨,成婚前來伺候小姐起居。”
沈白榆深吸一口氣,還禮,“那就勞煩常嬤嬤了。”
她不知那位素未謀麵的敬王究竟有何盤算,也不知這樁婚事背後藏著怎樣的風雲。
但是,僅憑對方肯容兄長這點,已足夠她以性命相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