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院動靜還未歇,一隊玄甲衛抬著另一批朱漆描金的小箱籠入了後院。
為首的親兵道:“這些是王爺單給小姐的。”
哪有這樣的禮節?
沈白榆有些不明所以,打開其中一個,指尖忽地顫抖了。
一支累絲嵌寶珠金簪靜靜躺在紅色軟稠布上,映著日光,耀眼異常……是她母親陪嫁的首飾,原是該封存在庫房,後來邢氏掌家,全都偷偷變賣了。
沈白榆有些急的打開了第二個箱籠,翡翠玉鐲水色清透,邊緣細微的劃痕,是她六歲時頑劣磕碰留下的。
第三個、第四個……
沈白榆一件件將那些箱籠打開,竟全是被邢氏暗中變賣、典當的舊物。
不知得費多少波折,才能跨越那麼長的時間,尋回這樣多。
“王爺讓屬下帶句話。”親兵抱拳,朗聲道,“說,物歸原主。”
沈白榆猛地攥緊箱籠邊緣。
這四個字太重了,重到她開始害怕,怕自己付不出對方所圖的代價。
淚水爬上了她的眼眶,她努力忍住沒哭出來。
這些母親遺物,真真比任何昂貴聘禮都要戳她的心窩。
下聘之後,太常寺很快敲定了大婚的日子。
按製,九鈿頭飾是由內廷造作所製作,費用從親王歲祿中扣除,但嫁衣卻要由女方自備。
邢氏假惺惺攬下差事,沒兩日,就帶些人來“呈獻”嫁衣:“這可是找蘇州繡娘花了好大心思繡的。”
嫁衣“嘩啦”展開。
表麵倒毫無破綻。沈白榆垂眸輕笑,指尖撫過衣襟處。
可嫁衣上本該金線繡的鸞鳳,竟是用廉價的銅絲摻的金粉繡的。
她忽然輕笑,“姨娘辛苦。”
現在才發現,其實她這位姨娘雖有些小聰明,卻是不夠用的。
以次充好這種事爆出來,丟的可不是她一個的臉。
當夜,沈府庫房突然走水。
火勢卻小,像是長了眼一樣,隻燒了邢氏私藏的一些物件以及存放嫁衣的所在,半點未波及旁的。
次日拂曉,玄甲衛再次踏著晨露而來。
那些人抬著鎏金箱入院,為首的親衛道:“王爺說,既沈府庫房不慎失火,嫁衣便由王府親手為未來主母籌備。”
甲衛掀開箱蓋的頃刻,霞光傾瀉。
正是一襲嫁衣鋪陳在內。正紅顏色如流霞傾瀉而出,金線繡的鸞鳳自裙裾盤旋至腰封,每一根羽翎都綴著細碎的明珠,稍一動便灼灼生光。
絲線裡應當摻了南海鮫珠碾的粉,日光下流光浮動,像是把漫天星河裁成了衣裳。
沈白榆呼吸微滯,指尖懸在衣料上方,竟一時不敢觸碰。
“時間太趕,王爺天沒亮親去織造局選的。”那親衛抱拳,恭敬道,“若小姐不喜歡,請小姐選出喜歡的樣式,告訴屬下即可。”
沈白榆指尖輕輕撫過鎏金箱籠的邊緣,眼底漾開一絲幾不可察的笑意。
她昨日才燒了庫房,還沒來及找人重做,這敬王竟當即就遞來了枕頭。
“我很喜歡,”抬眸看向那隊黑衣甲衛,沈白榆聲音輕而穩,“請大人替我謝過王爺。”
話雖恭敬,唇角卻微微翹起,透著幾分女兒家的歡喜。
這位敬王殿下,明明未曾露麵,如今卻處處都留下了他的影子。
過了六禮,終於迎來了大婚。
寅時初。
沈白榆端坐在妝奩前,任侍女將珠釵金簪一支支插入梳好的鬢間。
“小姐彆動,稍微忍一下就好了,”常嬤嬤扯著細線絞去她額角鬢邊絨毛,“這開了臉,就是大人了,小姐就正式成為王府新婦了。”
沈白榆頂著沉甸甸的頭冠,老實坐在繡墩上,手指攥緊了簇新的中衣,不敢亂動。
隻聽見那棉線“嘶嘶”地刮過皮膚,絨毛一根根被絞下來,臉上癢癢的,像被螞蟻爬過。
常嬤嬤嘴裡念叨著吉祥話,手上不停,“一絞眉清目秀。”
“二絞福氣進門。”
一通絞下來,沈白榆麵頰都微微泛了紅。
旁邊伺候的侍女開口,帶著些打趣笑道:“新娘子臉皮薄,經不住疼呢!”一邊說,一邊忙遞上去備好的熱毛巾。
今日大喜,常嬤嬤也不講規矩,也縱容著她們鬨。
常嬤嬤親自動手給她敷了臉,那本就白皙細膩的麵頰光溜溜的,瞧著便吹彈可破。
待那水粉敷在麵上,胭脂點在唇上時,花鈿畫在眉間,銅鏡裡的小姐已儼然變成陌生的新婦。
她的容貌本就清豔,濃妝點綴下,更添了幾分韻味。
“瞧瞧,多標致!”化完最後一筆,梳妝的喜娘打趣笑道,“保管晚上把王爺的魂兒都勾了去!”
沈白榆雙手下意識的絞著,忽而覺得有些緊張。
直到背後傳來聲音,“小姐,時候不早了,該更衣了……”
身後,侍女展開嫁衣,金線緙絲嫁衣逶迤及地。
嫁衣層層疊疊,十分繁複,沈白榆便張開雙臂,由著他們張羅。
“吉時已到!”外頭傳來喜娘的高唱。
沈府正堂。
沈父端坐上位,邢氏立在一旁,臉上堆著假笑。
沈白榆緩緩跪在蒲團上,雙手疊於額前,俯身叩首。頭冠垂下的東珠堪堪擦過鋪著紅綢的地麵,嫁衣後擺逶迤在地,稍一動彈便漾起流光。
“女兒今日出閣,拜彆父親。”她照規念著,聲音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
沈父沉默良久,最終隻硬邦邦道:“你既入了王府,以後當謹守婦道,謹言慎行,莫要辱沒了沈府門楣。”
“女兒謹記。”
“大小姐今日……”邢氏搶步上前,假意為她整理嫁衣。
沈白榆卻像是沒看到她一樣,突然轉身,嫁衣紅綢輕飄飄掃過她,像一記無聲的耳光。
沈白榆對著祠堂,母親牌位的方向方向緩緩下拜,額頭重重磕在青石地上。
邢氏舉著的手僵在半空,臉上青白交錯。
起身時,有人在她手心塞了個蘋果,隨即金線密繡的鴛鴦蓋頭落下,徹底遮蔽了視線。
“新娘子,該出門了。”
沈白榆一路被喜娘扶上了轎。
親王成親,是不用親至臣子家的,隻用派上卿代為迎親,所以很多流程便省了。
沈白榆坐上轎子,轎子沒起,外頭卻是傳來一陣騷動。
她聽到外麵有人喊,“是王爺,王爺親自來射轎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