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上三竿時,沈白榆被一陣隱約的啜泣聲吵醒。
“咳,碧蕊……”她撐起身,喚了一聲。
“姑娘可算醒了。”碧蕊紅著眼眶從外間掀開簾子進來,“奴婢都要擔心死了。”
“怎麼哭成這樣,我睡了多久?”
話音還未落,一群眼生的丫鬟端著洗漱的東西進來了,同她請安。
沈白榆擰眉,又看了一眼碧蕊,揮手讓那些人先下去了。
“怎麼回事?怎麼不見常嬤嬤?”
碧蕊抹著眼淚,將夜裡那場雷霆懲戒一一道來。
沈白榆指尖一頓。
她自己心裡明白,這事與院裡人也沒什麼相關,她自己病這一場,純是因為高估了自己身體。
沈白榆洗漱了一番,又被群新來的丫鬟恭恭敬敬勸著喝了一碗湯藥,這才得以去尋蕭禦川。
哪成想,平日看著十分好說話的蕭禦川,今日如何都不鬆口。
“是我要出府,是我瞞著他們,他們半點不知情,有什麼錯呀?”
朱筆在折子上洇開一團紅,蕭禦川頭也不抬:“知情不報,該罰。”
“可她們不知情……”
“那就更該死。”軍報“啪”地合上,他抬眸,“若是一個個眼瞎耳聾,留著何用?”
都三日了,硬是一點蛛絲馬跡沒發現,成什麼規矩?
沈白榆咬唇,忽然撲到他案前。
她雙手撐在檀木案上,眼睛黑白分明,“那罰我,是我瞞著她們出去的。”
蕭禦川埋頭處理公務不理她。
“王爺……”她放軟了音調,指尖勾住他袖子,“饒了她們吧,我保證肯定沒有下次了。”
蕭禦川冷笑:“拿什麼保證?”
沈白榆沈白榆眨著眼湊近:“不行你派人跟著我?或者……”
“或者,”蕭禦川反握住她的手腕,“本王直接去剁了謝照野的手?”
沈白榆呼吸一滯。
他,他知道了!
“我隻是想學一些防身術,謝先生他……”
“謝昭野不是什麼好東西,”蕭禦川道,“本王親自教你。”
“王爺知道……”
“是有些私仇,那你是要他,還是要我?”
沈白榆道,“……要你。”
頓了頓,又道,“可是常嬤嬤他們……”
蕭禦川最終還是經不住她纏,卻也還是堅持既罰了,也得過了這一陣再調回來。
…
京城的第一場雪落下來時,沈白榆在王府校場舞劍。
緋色鬥篷掃過積雪,長劍劈開寒風,挑起簌簌飛雪。
她收勢而立,呼出的白氣融進晨光裡,如今的她,掌心早已不會再被任何劍柄磨出血痕。
…
終於獨當一麵那日,沈白榆簽下了那份和離書,同康複的兄長重立了沈府。
紛紛揚揚的雪花砸在沈府門前的石階上,沈白榆攏著狐裘站在簷下,嗬出的白氣很快消散在寒風裡。
門外,那道玄色身影還跪在雪中。
蕭禦川的眉睫凝著冰霜,肩頭積雪一寸厚,卻仍挺直脊背:“阿榆。”
聲音啞得不成樣子。
沈白榆指尖掐進掌心,麵上卻絲毫不顯。她緩步上前,繡鞋踩碎薄冰,停在他三步之外。
“王爺這是做什麼?”她道,“不是說……從一開始,就隻當我是兄弟妹妹?”
蕭禦川抬頭,喉結滾動,眼底血絲密布,“是我錯了……那些日子裡,我演的是兄弟情,動的是禽獸心。”
“柴房那天,你摔進我懷裡。”他聲音沙啞,“我對自己說,這是兄弟的妹妹,也一直將這個道理輸送給自己……”
“可我心裡並不是那般想的。我認識你,比你認識我早的多,從你哥哥口中,從在沈府的埋伏中……”他抬眸:“阿榆,我心早就不純粹了,我不是君子,從來不是。”
“戲過了,王爺。”沈白榆轉身欲走。
蕭禦川突然起身,一把攥住她手腕,聲音微啞,卻十分清晰:“那你告訴我……”
“為什麼……”他說著,聲音陡然揚起,“簽和離書那日,為什麼獨獨拿走了那枚木雕的桃花簪?”
沈白榆猛地僵住。
那枚蕭禦川最後雕的桃花簪,她確實偷偷留下了。
她掙脫蕭禦川,跑回了府。
沈岱撐著傘攔住妹妹:“他跪三天了。”
沈白榆摩挲著袖中木簪,“大哥覺得我該原諒?”
這麼多年,明明是蕭禦川口口聲聲兄妹之情,如今又來這出。
沈岱輕敲她額頭,“若你不想見,哥現在就去轟人。”
沈白榆伸手抓他,“哎……”
沈岱挑了挑眉,促狹看著她。
沈白榆一時不說話了。
翌日,敬王殿下雪地暈了過去,終於被抬進了沈府。
新雪覆上舊雪時,沈府偏院多了個養馬的馬夫。
某日沈白榆路過,突然將茶盞擲在他腳邊:“演上癮了?”
蕭禦川抹了把臉,露出了馬奴阿遇的笑:“小姐說笑,小的哪會演戲……”
她一腳踹翻他剛壘好的草垛,卻被他攔腰攬著,跌進了草垛。
“禽獸!”
“嗯。”他咬住她耳垂,“隻對你。”
…
清晨,沈府大門大開。
隻見一身粗衣的敬王殿下抱著個毛茸茸的團走出來,狐裘裹得十分嚴實,隻露出了一截黑亮的青絲。
沈岱提著刀追出來:“蕭禦川!你他媽——”
蕭禦川回眸,笑得恣意,“大哥。”
“誰是你大哥?把人給我放下!”
“哥……”沈白榆的聲音悶在厚重的狐裘裡,有些沙啞卻堅定,“是我要跟他走的。”
“罷了。”沈岱狠狠抹了把臉,突然將刀擲到蕭禦川腳邊,“她若少根頭發,老子就去掀了你敬王府的瓦!”
蕭禦川低笑,將懷中人摟得更緊:“大哥放心,定然不負所托。”
沈岱嗤笑一聲,還待說上幾句,沈白榆從狐裘裡探出半張臉,眼尾微紅,卻揚起一抹明豔的笑:“哥,太冷了,我們要回家了。”
“小沒良心的。”沈岱笑罵她,卻是沒再攔。
蕭禦川唇角噙著笑,“大哥若是真不放心,也搬來便是。”
“滾滾滾,一會兒老子反悔了。”
蕭禦川大步邁下沈府台階,低頭在她發頂落下一吻,輕聲道:
“嗯,我們回家。”
(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