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退學(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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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的「公共餐桌」,原本指的是飯點的時候,旅店裡所有的客人與老板坐在一張大桌上享用食物,後來衍生成為一種被普遍接受的用餐方式,隻要交了錢,隨時都能加入。

它比那些燉出的牛肉像皮革一樣切不斷、咬不爛的簡餐廳要高級一些;又比那些提供獨立用餐區域的餐廳要簡樸一些,十分適合莫泊桑和萊昂納爾這對剛認識的朋友用餐。

眼下是中午,食物並沒有晚上豐盛,所以餐費也更便宜。但是桌上也擺滿了烤好的臘腸、燉好的牛肉,還有幾種稀奇古怪的魚。

莫泊桑低聲解釋:“如果能晚上來,我們就能吃上這裡有名的烤鬆雞了——但晚上我已經有另外的約會了。”

萊昂納爾點點頭:“這已經非常豐盛了!”

餐桌的邊上則擺著麵包籃子、一整鍋的濃湯、一整大碗的沙拉,鹽罐、裝著胡椒粉或者肉桂粉的調料瓶;當然還有不同產地的葡萄酒,顏色紅潤誘人。

隻要哪個裝食物的大盤子空了,就會有女主人上前撤下來,重新盛滿食物端上餐桌。

在「公共餐桌」,並不需要進行所謂的「擺盤」,隻要裝得夠滿,就能讓食客大聲讚美店家的慷慨。

桌子的四麵早就擠滿了人,老人、青年、知識分子、政府職員、工程師……大家彼此之間都不太認識,但是同在一張桌上大快朵頤,酒水與口水一色、刀叉共牛逼齊飛,倒也其樂融融。

這與萊昂納爾記憶裡優雅、高貴,一頓要吃三四個小時的「法國大餐」大相徑庭,倒十分像是在「吃席」。

萊昂納爾看著調料飛濺在微溫的桌布上,麵包屑散落地到處都是,倒也覺得有趣,拿起餐刀和銀叉就加入了這場饕餮盛宴。

他從兩臂遠的一個餐盤裡叉過來一塊燉得酥爛的牛臀,自己灑上鹽和胡椒,用刀分割出一大塊,送入嘴裡咀嚼起來。

一瞬間,肉味的濃香就充盈著他的口腔,甚至沿著鼻子,直接“殺入”他的大腦,人體對優質蛋白、脂肪以及氨基酸的本能渴望得到了滿足。

接著他又給自己舀了一碗蘑菇濃湯灌了下去,冰冷了一早上的身體終於變得暖洋洋起來。

半個月來的“饑寒交迫”,仿佛在這一刻得到了徹底的救贖。

“如果每天能吃上這麼一餐就好了……”這個念頭剛冒出來,就被萊昂納爾自己掐滅了。

他可是眼睜睜地看著莫泊桑從兜裡掏出了8個法郎交給「王子旅店」的老板,也就是這餐飯每個人要4個法郎——而普通人一天的夥食費也不過1個法郎。

重生以後他搜遍原主記憶以及那間低矮閣樓的每一個角落,確認了自己的全部資產隻有90法郎35生丁,其中的90法郎還是聖誕節前抵押了祖父留給自己的懷表借來的。

去年的900法郎早已經花光,今年的900法郎原主寫信催了幾次都沒有下文……

莫泊桑十分健談,不過一刻鐘,萊昂納爾就知道了他最近剛接到調令,從海軍部的殖民地管理處調到教育部,下個月上任,現在還處於休假當中。

所以他才這麼有空特意來到索邦大學進行“考察”。

吃到一半,他甚至與旁邊一位退休的小學教師開始討論起到底是“帝國”更好,還是現在的“共和國”更好。

激烈的程度,幾乎讓那位頗為優雅的保守派老人跳起來罵粗口,但最後也隻是冷冷拋下一句:“法蘭西是不能沒有皇帝的!”

然後扔下刀叉,用餐巾布抹了一下嘴唇就氣呼呼地離開了「王子旅店」。

莫泊桑則麵色紅潤、眉飛色舞,絲毫不為自己激怒了一個陌生的老人而感到愧疚,甚至衝著對方的背影繼續嘲諷:“法蘭西不能沒有的隻有葡萄酒,而不是皇帝!”

然後將杯中的「波爾多」一飲而儘。

萊昂納爾有些無語地看著亢奮過頭的莫泊桑,然後儘量讓自己顯得低調一些……這位大文豪後來發了瘋,被關進精神病院,43歲就英年早逝——看來是有預兆的。

不過他的食量也確實驚人,足足吃了快三人份的食物以後,才在店老板想要殺人的眼神中放下刀叉。

萊昂納爾總算知道他為什麼要帶自己來這種帶有自助性質的「公共餐桌」吃飯了……

莫泊桑打了一個極響的飽嗝,胡亂用餐巾布抹了下嘴唇,問萊昂納爾道:“你怎麼才吃這麼點?”

萊昂納爾:“……”

兩人終於在店老板徹底暴怒前離開了「王子旅店」。

莫泊桑還有些意猶未儘:“這家的味道隻能算一般,遠不如左拉先生家裡的周末午餐……”旋即覺得自己說漏了嘴,又趕忙停了下來。

萊昂納爾內心一顫,本能地就想要開口追問,但很快他就忍住了這股衝動,然後裝作什麼都沒有聽到。

但這轉瞬即逝的悸動,卻也讓莫泊桑敏銳的觀察力捕捉到了,內心對這個年輕人的評價又高了幾分。

他掏出一塊金色的懷表看了一眼:“已經1點40分了,你該回索邦上課了——不過我挺好奇,下午如果再遲到,你還能有早上這麼好的表現嗎?”

這顯然是句玩笑話,萊昂納爾靦腆地一笑:“感謝您的午餐!我確實該回去上課啦——您呢?”

莫泊桑搖搖頭:“我下午有彆的事情。”

萊昂納爾知趣地摘下帽子,向莫泊桑行禮作彆:“那祝您一切順利!”說罷就準備轉身離開。

莫泊桑有些錯愕,猶豫了一下,但最終也沒有開口,目送萊昂納爾邁著匆匆的步伐消失在街角。

下午的課程是枯燥無聊的拉丁文,教授照本宣科,學生昏昏欲睡——這個時代,荷馬們的拉丁文原著早已經過時了,隻有那些怪胎、書呆子才感興趣。

反而是第一次上拉丁文課程的萊昂納爾聽得津津有味……

一直到下午5點,所有的課程才結束。

滿是收獲的萊昂納爾沒有選擇坐公共馬車,而是走了快1個小時才回到自己在十一區奧博坎普街的公寓,這裡由寡居的馬丁太太打理。

剛進門,他就被馬丁太太叫住了。

這位脾氣很差,做飯手藝更差的老人家從一樓的起居室裡探出滿是白發的腦袋,用一種尖利的、仿佛隨時帶著嘲諷的聲音說:“這不是我們的索雷爾少爺嗎?你家裡給你寄信來了。”

說著,把一個信封扔在了萊昂納爾的腳下——對於這個經常拖欠租金的外省人,她可不會假以辭色。

萊昂納爾隻能無奈地俯下身子撿起信封,一邊上樓,一邊拆開信封,內心充滿愉悅:“生活費終於寄來了……”

不過信紙的第一行就讓他目瞪口呆:

「親愛的萊昂:你還是退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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