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門口所有人都被萊昂納爾的這句話震住了,隨即爆發出一陣海嘯般的狂笑。
這句在21世紀並不新鮮的反諷,在19世紀的效果就像是往人群裡扔了一個炸彈,幾乎把聽到的人都笑瘋了。
就連那些趕車的馬夫都不顧主人的體麵,忍不住大笑起來,結果就是好幾匹馬都亂了蹄,差點碰撞在一起。
直到一個洪亮的聲音響起,大家才收斂住笑容:“這裡是索邦!你們成何體統!”
因為說話的不是彆人,而是索邦的院長、著名古典文學學者、拉丁與希臘文學專家,亨利·帕坦。
他是一個前額高聳發亮,兩鬢白得發亮的嚴肅老人,正站在自己的馬車旁邊嗬斥眾人。
作為院長、學者,他每年的收入超過了5萬法郎,還不包括他的農莊、酒窖的產出,所以他乘坐的是一輛由兩匹馬拉動的四座柏林型馬車,黑色胡桃木車廂,真皮座椅,車上所有的銅件都亮錚錚的,而車鈴則乾脆鍍了金。
眾人很快就做鳥獸散,踩著上課的鐘聲衝進了教室。
萊昂納爾和阿爾貝也想走,卻被亨利·帕坦叫住了:“阿爾貝、萊昂納爾,你們兩個,下課以後來我的辦公室。”亨利·帕坦不僅是院長,還是負責文學院的古典文學課程,所以認得兩人。
兩人聞言,隻能灰溜溜、低著頭應聲:“好的,院長先生!”
來到教室,兩人都沒有了聽課的興致——尤其是阿爾貝,一會兒垂著腦袋搖著頭,一會兒看向萊昂納爾。
臉色更是陰晴不定,時而凶狠,時而沮喪。
萊昂納爾則沒有理會阿爾貝,但也聽不進去什麼內容,以至於教授提醒了兩次不要走神:“萊昂,你這個阿爾卑斯來的鄉巴佬,你沒有資格在這個神聖的課堂上發呆!”
嗯,這在19世紀的大學裡,實在算不上什麼“人身攻擊”,更沒有學生會因此而投訴老師。
這兩天麵對阿爾貝的霸淩,萊昂納爾都進行了堅決的反擊——不僅僅是因為他受不得這種氣,更是因為他仔細梳理過原主的記憶以後,發現了很關鍵的一點:
阿爾貝·德·羅昂,雖然是貴族子弟,但是外強中乾,實際上並沒有他表現出來的那樣強勢。
他的父親埃德蒙·德·羅昂子爵,是堅定的「保王黨」骨乾,一度在麥克馬洪政府裡的財政部擔任副部長的要職。
但隨著去年1月份共和黨在新的參議院選舉中大勝,麥克馬洪總統辭職,法國的共和製被徹底確立下來,「保王黨」們也隨之紛紛下台。
也就是說羅昂家族在政治上已經失勢,埃德蒙子爵甚至離開了巴黎,在自己位於勃艮第的莊園裡蟄伏下來,避免被剛剛上台、渴望財富的新貴們盯上。
阿爾貝也不是家族中的長子,他上麵還有兩個哥哥、兩個姐姐,不僅爵位沒份(當然共和製下也不承認這些爵位),能分到財產也是極其有限的。
所以他啊隻能乘坐「巴吉」這樣較為廉價的輕型馬車,而不是「庫珀」或者「卡布裡歐雷」這樣更豪華、更體麵的馬車。
他之所以顯得張揚,不僅是家族得勢的時候飛揚跋扈慣了,在某種程度上也是一種自保——畢竟在索邦學院裡,現在比他背景硬、更神氣的人有的是。
他需要向所有人顯示:哪怕自己的家族遠離了權力中心,但依然擁有不容小覷的實力。
從他選擇霸淩的主要對象——阿爾卑斯的鄉巴佬、書呆子萊昂納爾就可以看出來。
霸淩其他人他沒有信心啊!
而且他開始霸淩萊昂納爾的時間點也非常值得玩味——恰恰就在自己的父親從財政部滾蛋以後,阿爾貝突然從懟天懟地懟所有看不順眼的人,轉變為針對萊昂納爾以及其他窮學生。
顯然是拿這些“弱勢群體”來立威嘛!
萊昂納爾這個身體的原主是個清高懦弱、自矜自憐、誌大才疏的性子,就這樣莫名其妙在索邦被他欺負了一年多。
現在頂替他身子的張朝華什麼人?那是從小看過著名作家張潮的成名作《少年如你》的資深文青,哪裡不清楚這種霸淩者外厲內荏的本質?
現在就連阿爾貝的子爵父親都夾著尾巴做人,他就不信阿爾貝真能對他做出點什麼來。
畢竟他雖然出身隻是個外省小職員家庭,但是能進入索邦學習就意味著半隻腳踏進了法國「準精英階層」的門檻。
要是萊昂納爾有什麼三長兩短,羅昂家族恐怕會被嗅著氣味而來的共和新貴們掀得底朝天。
這就是萊昂納爾的底氣所在。
阿爾貝的表現也證實了自己的猜測——現在他應該比自己更加惶恐。
一旦被“叫家長”,萊昂納爾的親爹遠在阿爾卑斯,頂多寫一封道歉信寄過來;阿爾貝的親爹恐怕還要削減這個小兒子的開支。
到時候彆連「巴吉」也坐不上了……
就在萊昂納爾、阿爾貝“各懷鬼胎”的時候,萊昂納爾那封投稿信已經隨著巴黎高效的「市內郵政」係統,放在了《喧嘩報》報社老板加布裡埃爾·馬瑞爾的桌上。
作為報社老板、總編輯、第一撰稿人,他憑借著敏銳的市場直覺、毫無底線的寫作風格和無所不用其極的營銷手段,讓《喧嘩報》成為了所有廉價小報裡的翹楚,僅僅在巴黎,每期便能賣上12萬份。
《喧嘩報》是法國所有正人君子的眼中釘、肉中刺,更是屢次被教會申請禁售,按照某位熱衷於更新「黑色書單」的神父的說法,“看一眼就等於和撒旦簽了出賣靈魂的契約!”
但是憑借加布裡埃爾的神通廣大、長袖善舞,《喧嘩報》每次都能化險為夷。
一般就是“停刊整改”幾天,然後很快就“回到正軌”!
加布裡埃爾每天要看數百封投稿信,絕大部分都隻掃一眼就扔進身邊的廢紙簍。
署名「一個老實的巴黎人」的信封被他粗暴地撕開,兩頁稿紙被拽了出來,加布裡埃爾先是漫不經心地掃了一眼,隨即像發現了什麼大寶藏一樣,瞪圓了眼睛。
等兩頁信紙被他看完,加布裡埃爾一下癱坐在辦公椅中,過了好一會兒才大喊:“皮埃爾,你這個該死的懶驢,快給我滾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