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昭醒來之時,淩風早已不知去向。
這老東西,一貫的來無影去無蹤。
既然玄天宗護山大陣發現不了他,那麼,隻要他不做危害宗門的事情,雲昭也懶得多管。
對鏡梳妝時,卻見台上壓著一張符紙。
字體龍飛鳳舞,像極了某人的做派。
“按時服藥,彆等本尊親自來喂。”
雲昭眼中惱色一閃而過,卻是聽話地乖乖摸出一枚丹藥,服了下去。
發帶纏上的瞬間,半染霜雪的長發已然化作潑墨青絲。
蘇櫻師姐他們給雲昭準備的聽雪閣,地方極為開闊,後院還特意設了一處練功台。
寒玉鋪就的練功台直接延伸到池中心,與雲昭的冰屬性靈力完美契合。
岸邊垂柳輕拂水麵,蕩起圈圈漣漪,與池心亭台的倒影相映,恍若一幅水墨丹青。
有此寶地,她日後練劍,也不必再去演武場了。
雲昭足尖輕點,衣袂翻飛間,已飄然落於練功台中央。
冰心訣自丹田而起,沿經脈緩緩流淌,帶來徹骨的清寒。
凝淵劍“錚”地一聲出鞘,驚得池中錦鯉紛紛潛入水底。
寒霜劍法在她手中行雲流水般展開。
劍光凜冽,起手便是一招利落的踏雪歸鴻。
她的每一步都踏在虛實之間,衣袂翩躚間,恍若驚鴻照影,遊龍戲水。
凝淵劍在手,劍勢威力確實更勝從前。
可練到千山暮雪這一招時,雲昭的眉頭卻不自覺地皺起來。
昨日在石室中,借助凝淵劍之威,總算能冰封穹頂,比起從前用那大鐵劍時,已是大有長進。
可這千山暮雪的真正威力,遠遠不止如此。
非是靈力不濟,她體內的冰魄之氣如今正充盈澎湃。
也並非招式不熟,她自幼過目不忘,每一個劍式都早已爛熟於心。
雲昭收劍而立,凝望著池麵未散的冰晶。
她仔細回想劍訣所述。
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
字字透著亙古孤寂。
雲昭佇立許久,突然有所頓悟。
她一直執著於千山暮雪的劍招形似,卻忘了此招劍意之本心。
要的不是淩厲的殺氣,而是那份曆經滄桑後的孤絕。
再起劍時,她不再追求靈力外放,而是將心神沉入那種亙古的孤寂之中。
閉眼,她仿佛看到萬裡冰封的群山,感受到千年不化的霜雪。
凝淵劍緩緩劃出,劍勢看似緩慢,卻帶著令人心悸的寂滅之意。
刹那間,池水凍結成鏡,柳枝凝霜如劍,連飄落的梨花瓣都在半空定格,化作晶瑩的冰雕。
雲昭收劍而立,呼出的白氣在眼前緩緩消散。
原來劍法的真諦,不在形,而在意,不在力,而在心。
這寒霜劍訣的奧義,今日,她終於窺得三分。
正午時分,天際忽現異象。
原本澄澈的蒼穹,驟然翻湧著墨色雲團。
雲昭收劍入鞘,翻身躍上房簷,凝眸遠眺。
雲層深處,刺目電光如銀蛇狂舞,將昏暗的天幕撕開道道裂痕。
悶雷聲自遠及近,震得簷角風鈴叮當作響。
這般異象,分明是天劫之兆。
怕是大師兄容澈,要碎丹結嬰了。
紫極殿內,九轉鎏金爐中的龍涎香已燃過半。
混元大比結束的當日,程鈞就已將他在紫雲境中的遭遇稟告給掌門。
他鬼門關走了一遭,深知其中利害,每一個細節都細致道來,絲毫不敢隱瞞。
明徽真人心有不忍,親自施展枯木逢春術,將他的斷臂接了回來。
阮書萱和卞雨晨也在第二日蘇醒,二人所述,與程鈞口中相差無幾。
他們二人被鬼鱷追逐,知道自己實力不敵,故而沉入沼澤隱匿氣息。
沒想到時間過久,力竭昏厥,才讓眾人誤以為遇害。
明徽真人指節輕叩玉案,那截焦黑的傀儡木在眾人手中傳看三巡,最終落回錦盒之中。
“陰沉木為骨,離魂草為引。”
琉璃元君兩指撚起一縷殘留的黑氣,“確是西境魔修慣用的煉傀手法。”
“未必。”磐嶽真人冷笑一聲,玄鐵般的指節敲在案上,震得盞中茶水輕顫,“七十年前的青冥海之亂,東海妖修不也用過類似把戲?”
熾陽真人霍然起身,“要我說,就該徹查各峰弟子。那留影石裡的黑袍人能自由出入紫雲境,必是有內應!”
“慎言。”
掌門明徽真人廣袖輕拂,一道無形結界籠罩大殿。
他目光掃過在座眾人,最後落在案頭留影石上。
石中影像他已看過七遍。
那黑袍人掐訣的手法,確實像極了失傳已久的西境秘術。
逍遙元君把玩著手中的須彌戒,突然輕笑,“諸位可曾想過,若真是西境所為,為何偏選在混元大比期間?”
殿內一時寂靜。
明徽真人指尖凝光,在傀儡木上輕輕一抹。
木屑簌簌落下,露出內裡一道暗紅紋路。
“血煉之術。”
他聲音陡然轉冷。
“看來,有人想重演三百年前的禍事。”
“癡心妄想!”青鬆真人冷笑一聲,“三百年前那邪修,竟敢以菩提自居,著實可笑。玄清老祖當年能滅了邪祟一次,如今若是他們敢卷土重來,自然也能滅了他們第二次。”
“掌門師兄,”一直沉默的琉璃元君突然開口,問道,“玄清老祖……可知此事?”
明徽真人微微點頭,“他知。”
事發當日,明徽真人便已發出傳訊玉符。
在符文中,他不僅詳述了紫雲境異變,更特意提及,新收的小弟子身懷冰魄聖體一事。
玄清老祖乃是罕見的九陽聖體。
這等隱秘,在玄天宗內,除卻常年閉關的太上老祖,便隻有他這個掌門人知曉。
明徽真人想起小師叔當年橫掃八荒的威勢。
若得這位出手護持,雲昭的覺醒期便可安然渡過。
然而玉符飛回時,隻帶著寥寥數字。
“不便,去找太上老祖求法器。”
明徽真人將信將疑,還是整肅衣冠,來到太上老祖閉關的洞府。
青玉台階上積雪三尺,他撩起掌門袍角,恭恭敬敬地行了三跪九叩大禮。
最後一個響頭叩完,洞府禁製突然泛起漣漪。
一個赤色木匣憑空出現。
匣中裝的,便是後來送與雲昭手中的火蓮盞。
至於紫雲境之事,直到昨日小師叔才踏月而歸。
那位仙尊倚在鬆樹下,未等他開口,劈頭蓋臉便是一頓罵。
罵夠了,才漫不經心地彈去衣袖上的鬆針,“查案?本尊沒空。”
說罷便化作流光,倏然消失於夜空。
墨蓮真人忍不住前傾身子,追問道,“玄清老祖他,可有示下?”
殿內眾人,全都不由自主地挺直腰背。
須知三百年前那場浩劫,玄清仙尊一劍定乾坤的傳說,至今仍是宗門典籍中最濃墨重彩的一筆。
明徽真人長歎一聲,緩緩道,“他說,廢物!”
靜澹真人瞪圓了雙目,“老祖說你是廢物?”
“非也非也。”
明徽真人苦笑著搖頭,似是不忍回想。
老l掌門的目光一一掃過在座眾人,“玄清老祖說,咱們這些人……全都是廢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