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風垂眸審視著手上包紮到一半的紗布，眉心不悅地擰起。
他早就發現，許是雲昭年歲尚淺的緣故，某些時候，她仍會不自覺地沿用凡人的處事方式。
譬如他手上這兩道傷口，若由他自己處理，隻需運轉靈力調息，便可熨平傷口。
可這丫頭卻下意識地翻出止血藥和紗布，像對待凡塵傷患般為他包紮。
看著她從腰間那枚淺金色的乾坤袋中取出藥瓶和雪白紗布，淩風不由得好奇，她這小袋子裡，究竟還裝著多少稀奇古怪的物件。
但見她一見那靈獸幼崽，便丟開自己轉去哄那小東西，他心頭又莫名泛起一股說不清的煩悶。
淩風霍然起身，挺拔的身形比雲昭高出一頭，投下的陰影將她整個籠罩。
雲昭隻覺懷中一輕，淩風竟用那隻纏著醜陋繃帶的手，出其不意地拎起團子後領，將小家夥從她懷中提了出來！
團子突然騰空，驚慌地四肢亂蹬，扭頭對上淩風冷峻的麵容，嚇得哇哇大叫，“娘親救命！壞人抓團子！”
雲昭見他目光若有似無地瞟向窗外，想起昔日無妄峰上，他將獸形的團子扔出窗外的舊事，當下心頭一驚，慌忙伸手欲接。
“仙尊見諒，我這孩子年幼不懂事，仙尊大人有大量，莫要與小孩子計較……”
她的語氣又恢複了往日的恭敬疏離，與方才在山穀禁地中那副氣急敗壞，指著他“你你你”地訓斥模樣判若兩人。
淩風斜睨她一眼，轉身將團子丟在一旁軟榻上。
“坐著彆動。”
團子此刻心智不過三四歲孩童，被他這般冷眼一瞪，當即噤若寒蟬，乖乖坐定不敢動彈。
身為靈獸的本能，讓它敏銳地察覺到危險。
淩風這才轉身，理所當然地將受傷的手往前一伸，遞到雲昭麵前。
雲昭見團子無恙，暗自鬆了口氣，又見淩風這個動作，怔了怔才明白過來，他是要自己繼續包紮的意思。
雲昭纖細的手指將蓬亂的繃帶整理好，又小心翼翼地係好精致的蝴蝶結。
係完後，她才猛然意識到，以淩風的修為，這點皮外傷根本不需要包紮。
意識到自己似乎是做了件傻事，她抿了抿唇，耳尖微微泛紅，卻終究沒好意思開口解釋這多餘的舉動。
淩風卻是收回手，滿意地在自己眼前看了看。
他微微閉目，神識一動，從雲昭手上的須彌戒中摸出一丸丹藥，拈在未受傷的左手指尖，神色玩味，“是你自己乖乖吃了，還是需要本尊喂你……”
雲昭想起淩風曾經的喂藥經曆，餘光瞥見團子正坐在榻上眨巴眼睛，好奇地望著他們。
若是此刻淩風發起瘋來，像上次一樣“口口相喂”，那她這張臉，也就不必再要了。
她急忙奪過丹藥，一口吞下。
丹藥入口即化。
一股暖流瞬間遊走四肢百骸，原本枯竭的靈力開始緩緩恢複。
淩風看著她清澈的眼神，就知道這丫頭根本不明白，自己吃的是什麼靈丹妙藥。
事實也確實如此。雲昭隻是將此事當成任務一般，機械吞咽下去。
他無奈地輕歎一聲，用未受傷的那隻手輕輕包裹住她的柔荑，帶著她的神識一同進入須彌戒中。
“白玉瓶裝的是九轉還魂丹，可生死人肉白骨，赤色瓶裡裝著……”淩風耐心地一一講解，末了又淡淡道，“不必省著，你便是全吃了，於本尊也不過九牛一毛。”
雲昭暗自腹誹，這老東西又在炫富。
她早就不耐煩聽了，可一想到待會兒還有話跟他講，又不得不裝著乖巧樣子，耐心地聽完他絮絮叨叨的念叨。
待二人神識歸位，她規規矩矩地行了一禮，“多謝仙尊教誨。”
這副溫順模樣，讓淩風眉宇間舒展，周身靈力似乎都順暢了不少。
雲昭招手喚來團子，俯身在其耳邊低語幾句。
小家夥乖巧點頭，蹦蹦跳跳地跑去院子裡玩耍了。
待房門關上，雲昭神色一肅。
“我不知仙尊身份，也不想過問仙尊私事。但若仙尊做出危害宗門之事，膽敢擅闖禁地放出囚犯……”
她直視淩風雙眼，“我身為玄天宗掌門親傳弟子，我絕不會坐視不管。”
淩風眸光驟然轉冷。
普天之下，除了眼前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丫頭，還沒人敢用這種語氣跟他說話。
他霍然起身，周身威壓驟然釋放，“你這是在命令本尊？”
雲昭被這突如其來的威壓震得雙膝一軟，悶哼一聲跪倒在地。
她調動周身靈力與之對抗，聲音卻依然不卑不亢，“不是命令，是警告！”
淩風看她這幅樣子，怒極反笑，“若是本尊不答應，你又該如何？”
到底還是心疼她剛剛結束大比，身上還帶著傷，不經意地將周身威壓漸漸收回。
“所以——”雲昭撐著發顫的手臂緩緩起身，直視他深邃的眼眸，一字一頓道，“還請仙尊以心魔起誓。”
屋內瞬間陷入死寂。
心魔大誓乃是修真界最重的誓言，一旦立下便不可違背，否則渡劫之時必遭心魔反噬，形神俱滅。
淩風眸中寒光驟閃。
他薄唇翕合，聲音裡淬著刺骨寒意，“本尊是不是太縱容你了！”
他驟然欺身上前，高大的身影將雲昭完全籠罩，“你給本尊記清楚，你能活著站在這裡，全憑本尊出手相救！知不感恩也就罷了，還敢如此——命令於我？”
雲昭被他逼得踉蹌後退，後背重重撞上冰冷的牆麵。
她仰起臉，清澈的眸子裡倒映著淩風暴怒的麵容。
“仙尊救命之恩，雲昭沒齒難忘。”
雲昭咬了咬下唇，纖長的睫毛輕輕顫動，“但此事與恩情無關，仙尊早前也說了，我這賤命不值一提，仙尊若是心中有氣，不若現在便取了我這賤命，雲昭自是不會還手。”
她深吸一口氣，字字鏗鏘，“可這心魔誓，隻要今日我還有一口氣在，仙尊就必須答應。”
淩風呼吸一滯，心頭湧起一陣荒謬感。
聽聽，聽聽！
往日裡的那些溫言軟語，她一個字都記不住，偏偏自己盛怒之下脫口而出的一句無心氣話，倒讓她記得這般清楚！
她就是個小沒良心的白眼狼！
淩風氣得後槽牙生疼，胸口劇烈起伏，暗自思忖，是否平日對她太過寬容了些，才讓她竟敢如此膽大妄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