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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人前顯聖,一擊即中(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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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謙離京那日,天色灰蒙蒙的,壓得人喘不過氣。

朝陽門外的官道上,塵土都沒揚起來多少。

朱祁鎮當然沒去送,九歲崽崽再小也是皇帝,大清早爬起風吃土送大臣來送大臣?

這恩寵太高調了,也……太辛苦!

剛剛吃完午膳的他,懷裡揣著個小手爐,像隻過冬的鬆鼠般縮在乾清宮暖閣的窗邊軟榻上發呆。

許是覺得殿內有些悶濁,朱祁鎮小手隨意揮了揮,示意開窗透透氣。

侍立一旁的乾清宮管事少監陳安得令,忙趨步上前,小心翼翼地將那扇沉重的雕花木窗推開一道細細的縫隙。

“呼——”

一股裹挾著早春寒意的冷風猛地灌入,激得陳安下意識縮了縮脖子,袖中的手也蜷緊了些。

他眯眼望向宮牆外灰蒙蒙的天際,視線仿佛能穿透重重殿宇,落在那遙遠的中原大地上。

河南……此刻該是澤國千裡,哀鴻遍野吧?

那個叫於謙的臣子,此刻怕是正風塵仆仆,單騎闖關,去收拾那塌了天的爛攤子……解民於倒懸,力挽狂瀾於既倒,那是何等快意!

說書先生口中的英雄,活生生的青史留名,甚至……將來或許能得百姓自發立碑修祠,香火不絕……。

如果自己能有這天多好!

這念頭一閃,帶著滾燙的豔羨,瞬間又化為了譏慚。

鮮衣怒馬?青史留名?

嗬……陳安嘴角牽起一絲苦澀。

自己司禮監隨堂太監兼乾清宮管事的位子,還都是太皇太後她老人家垂憐,硬生生從王振指縫裡摳出來塞給自己的。

自己算個什麼東西?

不過是這紫禁城萬千奴婢中的一個。

是那老狐狸王振眼皮子底下,一個礙眼卻又暫時拔不掉的釘子罷了!

王振!

想到這個名字,陳安垂在袖中的手便不由自主地攥緊。

一股混雜著怨恨、不甘與屈辱的陰鬱之氣,在胸中翻騰如雷。

自己身為內書堂丙辰科的頭名!

論經史,論算學,論機敏,他陳安哪點不如人?

但就因為他陳安骨頭硬,不肯低眉折腰,不肯跪下去喊那聲“乾爹”!

不肯把賬目做得“糊塗”些,好方便他們上下其手!

所以就被那老賊生生調去了那尚膳監那油腥醃臢之地五年!

五年啊!誰知道他這五年是怎麼過的嘛!

自己吧最好的年華,全耗在米麵油鹽、雞鴨魚肉的斤兩算計裡!

若非太皇太後偶然問起宮中用度,他那一筆清賬入了老祖宗的眼……隻怕如今還在尚膳監裡,聞著油煙味兒,看著王振那些乾兒子、乾孫子們撈得盆滿缽滿!

眼下自己這乾清宮的管事,在旁人看來是登了天,可他自己心裡門清,這不過是換了個更舒適點的牢籠。

因為伴君如伴虎,雖然小皇帝還是個孩子,但王振那雙老眼,肯定會無時無刻不在盯著自己。

等著揪出自己聖前失察的錯處,好一腳將自己踹回泥潭,甚至萬劫不複!

“陳安。”

一個清亮的童音自身後響起,打斷了陳安的思緒。

“奴婢在。”陳安立刻趨前半步,躬身垂首,姿態恭謹。

朱祁鎮仿佛閒聊家常一般,語氣帶著點孩童的隨意:“你是內書堂出身?”

陳安一愣,恭敬回道:“回陛下,奴婢是內書堂丙辰科生員。”

他有些意外皇帝會問這個。

“丙辰科……唔,算起來也有七八年了。”朱祁鎮點點頭,語氣平淡。

“聽說你文章不錯,尤善算學,在尚膳監管賬時,那些糊塗爛賬都讓你理得清清楚楚?”

他抬起眼,清澈的目光落在陳安臉上,“家裡……還有個弟弟,是在通州衛當個小旗吧?令尊……是宣德二年歿的吧?積勞成疾?”

轟!

陳安隻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衝天靈蓋,整個人如墜冰窟!

皇帝怎麼會知道這些?!連他父親去世的年份、弟弟在通州衛當小旗都一清二楚?!

即便是太皇太後提拔他,也隻是看中他內書堂的資曆和賬目清楚,絕不會細查他一個奴婢的家世!

除非陛下……調閱了內官監的卯簿黃冊?!

難道是王振那老賊蠱惑了小皇帝什麼!

想到此處,他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顫抖道:“萬……萬歲爺聖明燭照!奴婢……奴婢家事微末,竟勞陛下掛心,奴婢……萬死!”

他額頭重重磕在金磚上,心中翻江倒海。

朱祁鎮仿佛沒看見他的驚駭,稚嫩的嗓音依舊平穩,卻字字如錘,敲在陳安心上:“萬死?不至於,朕隻是覺得可惜。”

他放下玉如意,小小的身體猛地前傾。

他那雙本該純真無邪的眼睛,此刻在陳安看來,卻如寒潭般深不見底,甚至還帶著一種洞悉世情的了然和……憐憫?

“你內書堂拔尖,才具本不止於此,卻被王先生壓著,在尚膳監管了五年庖廚賬目,若非皇祖母抬舉,你怕是連朕的乾清宮門檻都摸不著。”

朱祁鎮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鑽進陳安耳中,每一個字都像針一樣紮在他最隱秘的痛處和怨恨上!

“王先生……嗯,確實很會用人。聽話的,懂‘變通’的,自然步步高升,像你這樣……骨頭硬點,賬目又做得太明白,擋了彆人財路的,自然隻能去管油鹽醬醋了,朕說得可對?”

不是王振的授意?難道是小皇帝自己?

想到此處陳安更是渾身劇震!

他可還隻是一個九歲的孩子,是一個前幾日連便溺都需人侍弄的娃娃。

難道這就是世間所傳,生而知之的真龍天子?!

巨大的震驚和敬畏瞬間攫住了他,讓他幾乎忘了呼吸!

“抬起頭來。”朱祁鎮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陳安下意識地抬起頭,茫然對上小皇帝那雙深潭般的眼睛。

那裡麵沒有孩童的天真,隻有一種近乎神性的淡漠和掌控一切的自信。

“朕身邊,缺人。”朱祁鎮的聲音很輕,卻重若千鈞。

“缺真正能辦事、敢辦事、隻忠於朕一人的人!司禮監掌印,提督東廠,位極內臣,權傾朝野……青史之上,亦能留名!是流芳百世,還是遺臭萬年,端看其心其行。”

小皇帝微微一頓,紅棗的甜香與權力巔峰的誘惑再次撲麵而來,“你,想不想做下一個‘王先生’?”

司禮監掌印!提督東廠!青史留名!

這三個詞如同驚雷,在陳安腦中炸響!這是所有宦官夢寐以求的巔峰!

他從未敢想過的錦繡,竟會從一個九歲孩童口中,如此清晰、如此直白地拋給他!

陛下這是暗示著什麼……清算王振?!

巨大的誘惑和複仇的快意如同烈酒,瞬間衝昏了他的頭腦!

但僅存的理智卻讓他本能地有些恐懼和猶豫:“陛……陛下天恩!奴婢……奴婢微賤之軀,何敢……”

“微賤?”朱祁鎮輕笑一聲,帶著孩童不該有的嘲弄,

“王振當年,不也就是個東宮伴讀?朕看重的是你的才具,你的清白!”

“當然,你也可以繼續當個‘明白人’,在王先生眼皮底下戰戰兢兢地熬日子,隻是……”

朱祁鎮的目光如同這穿堂寒風,刺透陳安:“朕觀你麵相,印堂晦暗,眉間隱有斷紋,若依舊這般首鼠兩端,不知擇主而事……恐不出半月,便有血光之災。”

“輕則發配孝陵衛種菜,重則被王大璫……”

他故意拖長了調子,小嘴輕輕吐出兩個字。

“……溺斃。”

“溺斃”二字,瞬間擊潰了陳安最後一絲僥幸!

皇帝不僅知曉他的過去,看透他的現在,更是……預言了他搖擺之後的將來?!

這種洞悉一切、掌控生死的壓迫感,哪裡是一個孩子所具有的?!

這絕對是一個生而知之的真龍聖君!

聖君天子現世,如能攀附青龍尾翼必能扶搖九天。

巨大的恐懼和抓住救命稻草的狂喜交織在一起,陳安再無半分猶豫!

他猛地以頭搶地,“咚咚咚”連磕三個響頭,聲音帶著豁出一切的決絕和狂熱:“主子!奴婢陳安,願為陛下效死!若違此誓,天誅地滅,永世不得超生!”

看著陳安眼中那徹底臣服的狂熱與敬畏,朱祁鎮心底一片冰涼的洞明。

這便是皇權!

九歲天子,亦是天子!

自己最大的權柄不在批紅用印,而在“人主”之名本身!

這身明黃,便是自己最大的本錢。

從古至今,朝堂之上,從無鐵板一塊。

三楊把持朝綱,王振竊弄權柄,其下必有鬱鬱不得誌者、利益受損者、渴求功名者。

這些人缺的不是才能,而是一個名正言順效忠幼主、攫取從龍之功的機遇!

無需金銀,不必許諾。

自己隻需顯露出一絲收攏皇權、整肅朝綱的意誌與潛力。

自會有嗅覺敏銳的臣子,甘為馬前卒效死,去搏那封妻蔭子、青史彪炳的潑天富貴!

襄助天子親政,便是最大的“正義旗號”!

分食舊有權貴的蛋糕,便是最誘人的“政治前景”!

這便是皇權與生俱來的磁力!

九歲,亦足可聚勢成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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