屬於陳鏡心中那些隱約的感情讓她有些難受。
她以為自己是特殊的，自己是被夫人救回來的。
這下她一點兒也不特殊了，她跟其他的所有人都一樣。
不過，夫人是一個很厲害的人，她既會醫術，又能種地賺錢。
就連將軍也很聽夫人的話。
陳鏡默默把這些記在心中，不停地揮劍，練基本功。
她進步很快，也經常跟著師傅一起出任務。
每次出任務並不是直接去殺人，也有去保護他人的。
進出營地的次數多了，她也能經常看到那幾個孩子圍在夫人身邊的場景。
圍在她身邊，喊著娘。
那聲音很大，傳得老遠。夫人則是笑著應他們，然後問，怎麼了？
偶爾還會看到夫人跟他們一起騎馬的畫麵。
尤其是在陳鏡每個月還要上五天學堂以後，她與那幾個少爺碰麵的機會更多了，見到夫人的次數也更多。
每每見到母子在一起的歡欣場麵，陳鏡那股情緒又在作祟。
尤其在知道那幾人不是她的親生孩子以後，陳鏡甚至生出了一種欲要取而代之的扭曲感情。
但她知道，這樣不可能。
雖然他們不是夫人的孩子，但是他們是將軍的孩子。便是自己莽撞跑過去，夫人也不會認她為女兒。
時間好像已經過去了很久，久遠到她快忘了她娘親的模樣了。
她隻是隱約記得，娘親是一個很乾瘦的女人，她吃得少、乾很多的活，背著那重重的柴垛走在田埂，沉默走著。
她不討厭自己的娘親，隻是也要一個夫人這樣的娘。
這樣的念頭陳鏡隻能自己心中想想，不敢說出來。
直到她有一次受了很重的傷，流了許許多多的血。
她以為自己命不久矣，直到師父把她帶回了營地，夫人救了她。
她睜開眼時，看到的便是夫人拿著布巾替她擦臉的畫麵，那一瞬她都以為是夢。
“傷得太重了，我差點都救不回來了，你還小，以後不要這麼拚命了。”
夫人說了什麼，陳鏡還記得。隻是她記住的不止有這個……
夫人的醫術很好，營地裡麵的醫女都是她教的。但是夫人一般不會出手救人，除非那人傷得快死了。
所以，隻要她再死一次，就能被夫人救了？
陳鏡自此開始積極的尋死之旅，每次出任務，她都積極去，殺人的時候，也是最前麵。
不知是因為她進步太快了，還是師門的師兄弟姐妹都很厲害，即便她受傷了，也不是那種致命的傷。
也就失去了再次靠近夫人的機會。
陳鏡對此很氣餒，但並未放棄。
她聽說，武藝最高強的那一批是有機會成為夫人身邊的暗衛的。她要加倍努力，精進武藝。
大軍多年四處征戰，陳鏡也在不停成長。
終於到了她十六歲那年，局勢初定。
師父問她，要不要回去走一趟？
如今的她已經有了獨自行走江湖的本領，她積攢到的賞錢，也能讓家裡過上好日子了。
陳鏡想也沒想拒絕了。
她不想回去，就算她回去那裡也已經沒人了。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二丫和來寶肯定早就不在那裡了。
娘親不會回來，大姐也不會回來了。
師父倒也沒說什麼，隻是笑了笑，讚歎道：“如此心性，當真是個做刺客的好料子啊。”
從那一天開始，陳鏡的生活又發生了一天改變。
師父說，她冷心冷血，學藝又快，還一心想著殺人，是做刺客的好料子。
一個優秀的刺客，不僅要會殺人，還要會偽裝。
既然要偽裝，那就要學更多的東西。她進學堂的次數更多了。
從每個月的五天，變成了每個月十五天。
她甚至和幾個少爺成為了同學，還跟他們一起吃飯，甚至連夫人也給她送過吃的。
這樣的生活就跟做夢一樣，越是如此，陳鏡學得越是認真，不肯放鬆一分一秒的時間，不停努力著。
時間一晃，五年過去了。
她成為了年輕一輩中天賦最高，進步最快的。
師父笑著說，用不了幾年，她就能出師了。
隻是還未等到出師的那一日。
她還記得，明鞍城就被人包圍了。
滿城的人在城中苦撐了許久，眼看他們快撐不下去，將軍發了一條命令，讓她們去刺殺一個邊關的將士。
隻要那人一死，再偽裝成胡人來襲的模樣，許是能調動這圍城的敵軍，拯救他們。
陳鏡自然是抱著竭儘全力的目標去的。
然而到了那裡她才知道，所謂的調虎離山之計，隻不過是將軍和夫人把他們給送離了。
他們口中的關鍵人物根本不存在。
剩下的人，都留在了明鞍城的那場大火中。
火燃起來時有多大陳鏡不知道，她還記得自己不眠不休三天三夜趕回來時，城外的樹林仍有未撲滅的火堆。
而那群放火燒城的人，正在掘地三尺挖著城中可能留下的東西，那些個傳說中夫人留下的財寶。
他們在城外守了許久，陳鏡的手也在刀鞘上停留了下去。
十幾年前，她留不住身邊的親人。
十幾年後，她護不住夫人。
她連替夫人收斂屍骸都辦不到，她什麼都做不到。
半個月後，陳鏡選擇離開了。
她知道自己沒本事，對方人多勢眾，她沒那種以一敵萬的本事。
但潛入府邸，殺一兩個貪官汙吏她還是能做到的。
複仇的決心重新點燃了她。
她不能跟之前那般莽撞，她要活著，好好活著，替夫人報仇！
複仇是支撐著她走下來的唯一動力。
後來的十餘年中，她殺過許許多多的人。
他們有的參與了當年的事情，有的是當年的貪官汙吏、危害百姓，還有的則是路見不平拔刀相救。
有的人恨她，有的人怕她，還有的人想她死。
因為她殺人的時候，都是戴著夫人當年送她的麵具，所以久而久之便有了鬼娘子這個稱呼。
戴上麵具的鬼娘子去了許許多多的地方，殺了許多的人。
等到她能殺的人都死得差不多以後，她似乎無事可乾了。
陳鏡便回了當年的家。
記憶中的地方很好找，隻是她回去的時候那裡已經沒有人了。
不知是因為戰亂還是天災，村子已經空蕩蕩了。就連她原先住的木屋也隻剩一堆瓦礫……
至於當年住在這裡的人，沒人清楚他們去了哪裡，甚至不會有人記得他們。
這個世道，命如草芥、血沃荒丘。
她如浮萍，無處可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