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三郎抬手，手指修長白嫩似玉，那鳥兒盯了他一會兒，一步一步走到了他的手掌上。
他那一雙手如同從畫中伸出的文士之手，骨節分明、溫潤如玉，帶著一股世家子弟獨有的從容與高貴。
謝三郎取下了鳥腿上的小竹筒，看了眼上麵的消息。
那竹筒微小，表麵刻著精細紋路，像是某種不為人知的暗號符文。他目光一掃，便收起所有情緒，神情在一瞬間從淡漠轉為深沉。
久良，他把鳥兒放飛了，再把那張紙條燒了。
“來人。”
“三少爺，奴在，三少爺有何吩咐？”
“給我準備一輛馬車，一個車夫，我要下山。”
他的語氣不高，卻帶著不可違抗的冷峻，像是冰封之水，在平靜中暗藏殺意。門外伺候的仆人聽罷，如臨大敵般迅速領命。
奴仆看了眼西邊欲垂的夕陽，終究沒把天色已晚不宜出門的話說出來，而是按照主子的吩咐準備了馬車。
等到馬車準備好，謝三郎出門以後，連在後院裡的老夫人都派了人過來詢問。
老仆的嘴很緊，什麼都沒說。
有什麼可說的呢？他自己都什麼不知道呢。
“這麼晚了，三郎是要去哪裡啊？為何隻帶了一個馬車夫，不多帶些護衛呢？”
“三叔又不是小孩子了，老夫人，您就彆操心了。”
“還是派些人去看看吧！萬一三郎出了事，該如何跟老爺交代呢？”
深院中，老婦人對著身邊的兒孫和奴仆吩咐著。她是如今謝家的宗婦，謝三郎在此也要喊她一聲大嫂。
老婦人不安，其他人倒是不怎麼在意。
“母親無需太過憂慮了，三郎在外這麼多年，自然是能自己照顧好自己的。再說了，三郎不是神仙弟子嗎？自然也是有一些神仙弟子的手段。母親放心便是了……”
可老婦人執意要派其他人過去，下麵的奴仆也隻能聽命。
在西邊一片似火的殘陽中，謝三郎把馬車夫和車架留在了驛站邊上，自己騎馬往林中去了。
林中多是些皚皚雪鬆，如一道道高壯的身影，遮住那僅剩不多的夕陽餘暉，越是往裡麵走，餘暉暗淡，天光消散。
終於走至一處懸崖邊上，謝三郎瞧見了立在那裡的人影，主動下了馬。
他把馬兒係著在旁邊的樹上，踩著積雪一步步向前。
“秦回。”謝三郎聲音依舊。
懸崖邊上的秦回披著一身黑色的披風，披風被寒冷的夜風吹得簌簌作響，他緩緩抽出腰間的長劍，在轉身的瞬間再把劍一丟。
寶劍出鞘一聲嗡鳴，轉瞬插入了謝三郎的麵前，離他的腳尖隻有半寸。
“彆浪費時間，直接動手。”秦回聲音冷淡，眼中隻有一片默然。
辜負母親的人很多，尤其是眼前的人，謝三郎。
母親救他於水火，而他卻是如何引狼入室？害他家如此。
謝三郎斂眸，許久沒動作。
秦回冷笑一聲：“不是你信上言辭鑿鑿地說，要給我一個交代，以死謝罪？怎麼？如今回了謝家的富貴窩舍不得死了？”
謝三郎迎著秦回的嘲諷，費了些力氣拔起寶劍，再丟在一旁。
“三郎罪該萬死，今日必會自裁。但有一事，我不想我死之前還沒人知曉。今日找你來，是想告訴你這件事……”
“什麼事？”
“明鞍城的。”
秦回聽完以後眸光更冷，眼中殺意湧動，“你想給自己推脫是嗎？謝三郎？就算你今日不要自己的命，我也會要你的項上人頭給我母親，給滿城的將士一個交代！”
他殺人又何須用什麼刀劍？直接動手就能把眼前的人給掐死了。
謝三郎自然能看懂他眼中的殺意，他不急，隻是道：“我武藝不及公子，身子骨又不好，公子心中有怒氣殺了我便是。我並非推脫責任，請秦公子聽我一言。”
“秦公子，明鞍城一戰後，你們一直沒有進入城內吧，是否好奇，這城外為什麼圍著這麼多的兵甲沒有散去。按理來說，一座廢城，裡麵都成了廢墟，是不應該有這麼多的兵力把守的。”
謝三郎徐徐道來，倒真引起了秦回幾分的注意。
“這些年來，我一直在為這件事奔走，或許有了一個答案，一個能讓你滿意的答案。”
“少賣關子，有事直接說。”
“至於我所言是真是假，秦公子不能判斷。但秦公子如果有機會進明鞍城，絕對會發現我所言非虛。明鞍城的城內，也是秦家所在的院子裡，那一整塊的地都是空的。”
“什麼空不空的？”秦回還沒懂謝三郎的意思。
大火把明鞍城燒了，燒成了一片廢墟，廢墟上麵的東西都垮塌了，合該塊空地才是。
那一日火光衝天，煙塵遮蔽了整座城的天空。風裹挾著灰燼向外肆意擴散，宛如末日將臨。人們站在遠處仰望這火海廢墟，幾欲以為那是一場神明降下的懲罰。
謝三郎不語，隻是朝著地麵望了望，往身側走了幾步，找了一處白淨的雪麵，往上麵插了幾根木棍。
他蹲下身時，神情極其專注，指尖劃過雪地，動作輕柔得如同對待某種神聖遺物。棍子插下的瞬間，雪粒飛濺，他似乎在構築一處心中已構思萬遍的圖景。
“這棍子，便是秦家的宅院。”
他雙手捧起了那插了木棍的雪，隻在地麵留下一個凹進去的小坑。
“這個坑，便是秦家的宅院。”
“整個宅院，憑空消失了。”
他從未如此仔細地凝視過一個雪地上的小坑。可此刻，那小小的凹陷卻仿佛吞噬了他全部的思緒，將他帶回了那場火焰中的哀號與黑煙，讓他心頭泛起陣陣寒意。
謝三郎的語氣淡然而堅定，仿佛講述著一件已塵埃落定的事實。他的眼神掃過那雪地中的小坑，那不是空洞，而是他心中無法釋懷的疑問。
秦回一愣，望著那地上的坑，不得又沉思起來。
“當年明鞍城被火燒了以後，眾人入城以後看到這巨大的坑洞，以為是秦碩等人觸怒了老天，引得了天罰，高興不已。”
起初大家隻道是屍體焚儘，但細細一查卻發現有太多將士與百姓的痕跡全然不見。不隻骨骸，就連兵器、甲胄等物也一並失蹤，這才讓人感到困惑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