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等他們在城內搜尋了一圈,又發現了一件事。”
“城中的屍骨,跟守城的人數對不上。好些個屍骨消失了……”
“他們也從一開始的開心,到懷疑自己。再加上那片坑洞的鬼斧神工,讓他們開始懷疑,這真的是天罰嗎?天罰會讓秦碩等人下地獄嗎?還是說……”
那些原本舉杯慶賀、肆意嘲笑秦家滅門的人,在一夜之後卻變得沉默寡言。他們看著那不合常理的巨大深坑,心中竟生出一種莫名的敬畏與恐懼,仿佛那真的是神明的遺跡。
提到讓秦家下地獄的話,秦回的臉色很是不好,甚是想隨時跟謝三郎動手。
秦回的聲音有些發沉,手指不自覺地握緊了劍柄。他心頭已然翻湧,理智與情感正在交鋒,他不願承認謝三郎所言,卻又無法全然否定。
謝三郎眼神一如既往平淡,注視著秦回繼續複述著:“關於令堂的醫術,很多人說是神仙手段。也有一些人說,她是仙女下凡。這也是邵家當初執意要娶令堂的原因……”
謝三郎的這些話,已經讓秦回相當不高興了。
“繞來繞去,你到底想說什麼?”
有人猜測他們從密道逃生了,也有人說那夜其實是有高人相助,以陣法護送他們脫離險境。而謝三郎翻遍山河誌異、古籍道錄,隻為求得一絲蛛絲馬跡,卻終歸一無所獲。
“我想說的是,秦將軍和祝夫人可能沒死,連同城中的幾千個將士百姓。他們和秦家的主屋,都一同在大火那日消失了。”
他的語速慢了下來,像是生怕哪個詞語落空便喪失了全部意義。那雙始終平靜的眼裡終於浮出一絲悲憫與希冀交織的光,宛如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謝三郎語氣中沒有絲毫動搖,像是在敘述彆人的命運,也像是在割舍自己最後一分牽掛。那件往事,仿佛是他與塵世之間的唯一紐帶,一旦斷開,便無人再能將他束縛於此生。
“這些年,我努力想找一些證據去證明這件事的真實性。許多人燒成了灰,無法辨認,但是城中的鐵器皆是有數的。憑空缺了那一大塊,便是掘地三尺也無法藏起來。”
“那大坑十分特殊,後麵的人在一旁的土地上挖了許許多多的坑,也不及那坑洞的原貌。秦公子若是有機會,可以去看看,看看我所言的真假。”
“我雖懷疑他們離開了,但並不知曉他們的去向。這些年又在各地翻閱典籍,尋找仙山的傳聞,尋遍無數地方,卻不得蹤影。許是在我有生之年,也不會有答案了。”
說著這些事,謝三郎一步步向前,每一步都踩在積雪中,留下一道深深淺淺的腳印。他走得極慢,仿佛那不是雪地,而是走在往事之中,每一步都承載著千鈞重壓。
謝三郎走到了自己原來的位置,撿起了秦回的那把寶劍,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來之前,我已經屋內留下了一封信件,向族中人言明了我今日之事,若我身死,必然是我畏罪自裁,不會有人追究秦公子的罪過。也希望他日,秦家鐵蹄所至之處,憐憫這百姓一二……”
謝三郎舉著寶劍,站在懸崖邊上,獵獵寒風灌進他的袖子裡,把他的衣袖和長發吹得飛揚,他美得宛若即將羽化登仙的仙人,又似一株臨風而立的孤鬆,不屈、不語,將隨著西邊地平線上的一抹餘紅一齊墜落。
隻要這握手的寶劍輕微一動,他便能了此殘生了。
就在謝三郎正要用力之際,他發現秦回不知何時來到了他的身側,雙指夾住他的手中的劍身。
謝三郎望向他,眼神不解。
秦回不是一個善良的人。
但他知道謝三郎不是一個會故弄玄虛的人,尤其是在自己死之前,能說出這樣的一番話。
倘若他說的是真的呢?
便是有萬分之一的希望,他也不會放棄的。
“你所言是真是假,我尚且不知。即便你碎屍萬段,又能有什麼用呢?收拾收拾東西,跟我去明鞍城。”秦回說完這些話,把自己的寶劍也給收了回來了。
謝三郎呆愣了片刻,兩道淚痕緩緩從臉頰滑落,接著道了聲好。
“秦回,謝謝你。”
他沒想到,攔住他劍的人是秦回,也沒想到他會給他一個自證的機會。
“彆急著謝我,若你弄虛作假,我是絕對不會放過你的。還有謝家的事,便是你死了也不能解決……”
提到謝家,謝三郎沉默了起來。
是啊,當年謝家的所作所為,他即便一死也難以求圓滿。所以他才沒要求秦回鐵蹄之下能放過謝家……
如今之計,隻是期盼著他所想之事皆為真。
若祝夫人還在的話,或許如今的局勢就會不一樣了。
“你收拾一下,跟我一起去明鞍城。”秦回的語氣很是直接,他不是商量,而是命令。
“嗯。”謝三郎應了一句。
心中那片沉重的大石,已然落地了不少。
兩人一前一後走出了懸崖,謝三郎就這麼跟在秦回的身後,身邊牽著馬,這會兒天色已經很黑了。
謝三郎的眼睛不是很好,尤其到了晚上,看不清東西。
然而這走到一半時,秦回忽然停下了。
謝三郎正要開口問兩句,卻見黑霧籠罩的林間忽然冒出幾道幽深的黑影,十幾根火把如煙火般乍然閃現。
謝三郎一驚。
“謝三郎,許久不見,你怎麼跟這朝廷緝拿的要犯一起了?謝家這是自甘墮落了?”一道帶著調笑的男聲緩緩而出。
謝三郎看向火光的位置,邵沢光。
怎麼會是他?
是自己路過驛站是泄露了蹤跡,還是說,謝家裡麵已經有了邵家的內應?
秦回也沒想到,邵沢光會在此。
當年圍攻明鞍城,如果說其他人都是幫凶,那麼邵家人便是主謀。
邵家有一門賣散的生意,做得很大。他母親給人治病,不許病人吃那散,便是影響了邵家的生意。
吃散的人,在用散之後會飄飄欲仙,快活得不行,但用了散的人往往活不過三年,而且後期會全身潰爛發臭。
母親救了那些人,不許他們吃散,是為治病救人。
邵家賣散謀利,不顧人命,則是謀財害命。
後麵眾人倒戈之際,邵家發現母親不僅不畏懼他們,甚至還失去了自己多年的根基,便想強娶母親,把母親的醫術占為己有。
後麵事事不順,才有那般歹毒計謀,火燒明鞍城。
遇見秦回邵沢光很高興。
但更高興是秦回。
這樣的仇人,讓他遇到了,當真是走運了。
他蟄伏十幾年才來京城,可不是來向跟這幫人過家家的。
他是來索命的惡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