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翊之看了薑棠隱很久,久到薑棠隱懷疑此人是要將她活活凍死在這裡。
誰知道沈翊之忽然說了一個無關緊要的話。
“手怎麼斷了?”
薑棠隱低頭看著半截斷指,語氣平靜“錯付良人又死裡逃生,總得付出點代價。”
沈翊之沒在說話,隻是忽然將薑棠隱拉上馬,用披風裹住她有些僵硬的身體。
沈翊之將薑棠隱帶回了營地。
帳內炭火微弱,軍醫搭上她的脈搏,指腹下的脈象細弱如遊絲,幾息之後,軍醫麵色凝重地收回手。
“將軍,這位姑娘……”軍醫欲言又止。
沈翊之眉峰微壓,聲音冷硬:“說。”
“她體內有慢性毒,加之舊傷未愈,寒氣入骨,氣血兩虧,怕是……”軍醫頓了頓,“撐不過三日。”
薑棠隱聞言,唇角卻微微揚起,居然比她想象的要久一點。
她看軍醫的模樣還以為撐不過三更天了。
“三日啊……”
她輕聲道,“倒也夠了。”
“夠什麼?”
薑棠隱抬眸,眼底映著帳外飄搖的火光,笑意涼薄:“如果不是我中了雪裡青,注定活不長了。估計謝晉安也不會允許留我全屍,說不定我此刻早身首異處了。”
軍醫聽完薑棠隱的話,在一旁附和,“謝賊果然狡詐!連自己的妻子都下得去手!”
“不過請將軍放心,我死前一定會信守承諾,就是勞煩將軍在我死後,把我的眼睛挖出來,釘在謝府大門上。"
軍醫的怒罵聲弱了下去,有些驚訝地看著薑棠隱這個弱女子說出來這般狠厲的話。
賬內能聽見擲地有聲的女聲。
“我要親眼看著,謝晉安家破人亡,身首異處。”
“我答應你。”
沈翊之似乎還想說什麼,帳外卻突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將軍!墨麟衛夜襲!”
墨麟衛是謝晉安私下為三皇子招募的私兵,能讓私兵明目張膽地前來圍剿,隻怕宮裡大勢已定。
沈翊之自然也明白關竅,眼神驟冷,一把抓起佩劍,轉身前看了薑棠隱一眼。
“待在這裡。”
薑棠隱沒應聲,隻是靜靜地看著他掀簾而出的背影,聽著外麵驟然爆發的廝殺聲。
刀劍相撞,戰馬嘶鳴,火光衝天而起,映紅了半邊夜幕。
她緩緩站起身,拖著沉重的步伐走到帳門處,掀開一角。
遠處,謝晉安的白玉冠在火光中格外刺目,他騎在馬上,玄甲森冷,正指揮著墨麟衛圍剿沈翊之的殘部。
她低頭,朝軍醫借來一把匕首。
“你這是要做什麼?”
被薑棠隱斷指傷到的壯漢叫做鄭阿福,被沈翊之留下來保護薑棠隱,他湊到薑棠隱跟前,看著她從袖中取出原本軍醫給她當紀念的那半截斷指。
削去皮肉,在阿福的幫助下,斷骨被她製成了骨哨。
薑棠隱吹了吹發現能吹響,頗有些自得自己的動手能力。
阿福原本就信鬼神之說,眼下看著一個嬌滴滴的小娘子刮骨削肉,還笑得十分得意,他心頭的恐懼更甚。
下一秒,他就看見薑棠隱掀開營帳的一角,阿福剛想出聲提醒,卻聽見哨聲尖銳,穿透戰場。
馬背上的謝晉安猛地回頭,瞳孔驟縮,果然和營地裡的薑棠隱對上了眼神。
“薑棠隱,你沒死?”
薑棠隱沒搭理他,直接發起指令。
時間緊迫,薑棠隱隻能賭了。
反正她這一生一直都在賭。
閨閣時,賭謝晉安是良人,現在她也隻能賭,賭謝晉安還沒來得及處理掉他的“聘禮”。
薑玉嬌拿走的白玉哨,是謝晉安大婚那日贈她的。
洞房花燭夜,謝晉安也曾海誓山盟,執起薑棠隱的手,將一枚白玉骨哨係在她腕間,笑意溫潤:“我將墨麟衛分你一隊人馬,以哨為令,護你此生安穩。”
而今,謝晉安的哨她確實用了,隻不過是用來殺他的!
墨麟衛中一部分人馬此刻刀鋒齊齊調轉,朝著謝晉安的中軍帳突襲。
“薑棠隱!”謝晉安惱羞成怒,開口厲喝,聲音卻淹沒在鐵騎轟鳴中。
阿福趁亂拉走了薑棠隱,“娘嘞,你還有這手段。難怪將軍用血人參也要吊著你的命。”
“什麼血人參?”
“將軍!小心!東南角!”
阿福二話沒說,提起腳邊的刀,就像偷襲沈翊之的人砍去。
那邊沈翊之劍鋒染血,劈開一條血路,踹飛就近的敵兵後,順帶救了差點命喪他手的阿福。
沈翊之嗓音嘶啞,“告訴她,這點人馬根本不夠反敗為勝,讓她彆犟了,你現在就帶著她走。”
話音剛落,哨聲再起,墨麟衛死士如潮水般撲向謝晉安,卻在最後一刻被玄甲騎兵截住。
謝晉安早留了後手,這支“護她”的私兵,本就是餌。
“你以為……靠這點人就能翻盤?”謝晉安策馬逼近,比起這個昔日的政敵,謝晉安更在意的是他這位死而複生的妻子
“薑棠隱。這是我給你的兵。"
馬蹄碾過一名墨麟衛的屍體,謝晉安語氣陰沉,“你現在居然為了護他,居然用他們來對付我?"
尾音尚未落地,謝晉安突然暴起,棄馬飛撲的瞬間,沈翊之的劍貫穿他肩胛,卻被他反手抓住劍刃借力,染血的五指欲直取薑棠隱咽喉。
“跟我回去!你死了也得葬在謝家祖墳!"
薑棠隱立即蹲下,沈翊之上前一步,擋住謝晉安。
薑棠隱看準時機,趁二人膠戰的時候,掏出防身的匕首,看準謝晉安的靴子狠狠刺了下去。
薑棠隱被沈翊之從地上拉起來,她看著麵色沉沉的謝晉安,心底隻有無限的快意。
還不夠。
她要謝晉安身敗名裂,和她一樣身有殘缺。
“要我回祖墳?你配嗎?"
“墨麟衛聽令,殺!”
沈翊之的劍從背後刺穿謝晉安胸膛,卻被他用肋骨卡住劍鋒。
阿福接住被沈翊之拋來的薑棠隱,“將軍說了,你的那些人馬根本不夠,讓我帶你走。”
“誰說不夠的,至少……”
墨麟衛的人飛身上前,阿福剛想反擊,薑棠隱立即道:“是我的人!”
下一秒,阿福被打暈在地,暈之前,嘴裡麵還在嘀咕著:“不是說是自己人嗎?”
薑棠隱從樹士兵手裡接過東西,隨後吩咐道:“把他帶走,越遠越好。”
看著二人離開,薑棠隱這才隨便撿起腳邊的一把刀,慢慢摸索著朝二人靠近。
當二人糾纏著跌向崖邊時,薑棠隱鬼魅般的聲音再次出現。
“夫君啊……"她柔聲喚道,像新婚夜那般溫存。
"你回頭看看。"
謝晉安下意識轉頭——
薑棠隱的腰間纏著火藥,火折子燃燒著引線。
“將軍,快走!”
薑棠隱衝過去拚命抱住謝晉安的大腿,看謝晉安想把沈翊之留下一起死,又狠狠咬住謝晉安的大腿。
“轟——"
爆炸的氣浪將三人掀下懸崖。
墜落中,謝晉安緊緊拉著沈翊之的胳膊,薑棠隱的手則是至死都不忘記扣著謝晉安的腳踝。
薑棠隱隔著謝晉安看了沈翊之一眼,決心來世再也不要做好人。
做好人的下場就是被壞人連累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