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抬上來!”他猛地拉開後鬥擋板。
林晚和張富貴咬牙發力,
將擔架艱難推上車鬥。
顛簸讓林朝陽痛苦抽搐,
鮮血滲出更快。
林晚翻身爬上車,用身體擋住寒風,
雙手死死壓在哥哥傷處上方,
試圖壓住那看不見的洶湧出血。
“大叔!縣醫院!求您再快點!”
林晚朝駕駛室嘶吼。
“坐穩了!”
司機吼聲回應,油門踩到底。
卡車咆哮著在土路上狂飆,顛簸得人五臟六腑都要移位。林晚跪在冰冷的車鬥裡,任憑寒風如刀割麵,一遍遍在哥哥耳邊呼喊:“哥!撐住!快到了!彆睡!看著我!”
醫院!刺目的紅十字!
卡車急刹在縣醫院急診門口,
刺鼻的血腥味瞬間彌漫。
“醫生!救命!腹部重擊!內出血!”
林晚的呼喊帶著哭腔。
急診門“砰”地撞開!
白大褂醫生和護士推著平車旋風般衝出。經驗老道的醫生隻掃一眼林朝陽的臉色和胸前大片暗紅,瞳孔猛縮:
“推進搶救室!通知手術室備台!緊急輸血!快!”訓練有素的醫護瞬間接管,平車疾馳向那扇生死之門。
林晚想追,被護士攔住:
“家屬止步!辦手續繳費!”
搶救室紅燈亮起,冰冷刺眼……
林晚腿一軟,背靠冰冷瓷磚滑坐在地,沾滿血泥的雙手無法控製地顫抖。
時間凝固,每一秒都是煎熬。
哥哥灰敗的臉和噴湧的血,
在她腦中反複閃回。
“丫頭,你哥咋樣了?”司機大叔王德柱匆匆走來,臉上寫滿關切。
林晚茫然抬頭,看到這張樸實的麵孔,心頭一酸,聲音沙啞:
“還在裡麵……大叔,謝謝您……”
王德柱擺擺手:“謝啥,人命要緊。”
他看著林晚單薄染血的身影和緊閉的搶救室門,壓低聲音:“丫頭,聽那赤腳郎中說內出血……這進醫院,花錢可是個無底洞啊……你家裡……?”
林晚的心猛地墜入冰窟!
手下意識摸向口袋裡的銀鐲子,聲音乾澀:“我……有這個……”
王德柱看了眼那沉甸甸的素銀鐲子,歎了口氣:
“這是念想,也是你最後傍身的東西了。真當了,以後難。”
他像是下了決心,從懷裡掏出個洗得發白的舊手帕包,一層層打開,裡麵是一疊新舊不一的零票。他仔細數出三張一塊和一張格外醒目的五塊,又抓了一把毛票,湊成十塊錢,不容分說地塞進林晚冰涼的手心。
“拿著!先救命!鐲子你收好!寫個欠條給我就成!啥時候有,啥時候還!不急!”他語氣斬釘截鐵。
“大叔!這不行!太多了……”
林晚哽咽著想推。
“快拿著!”王德柱把錢用力按實,
“救命要緊!寫欠條!我心裡踏實!
找護士要紙筆!”
林晚不再猶豫,巨大的感激堵在胸口。她用力點頭,含著淚:
“大叔,謝謝您!
這恩情,我林晚記一輩子!”
她迅速找護士要來紙筆,不顧手上的血汙,在膝蓋上鋪開紙,工工整整寫下欠條:
欠條
今欠王德柱同誌人民幣拾元整(¥1000),用於兄長林朝陽急診醫療費用。以此銀鐲為抵押(描述:素麵圓條實心銀鐲,約xx克重)。定於一年內還清。立據人:林晚。197x年x月x日。
她鄭重地簽下名字,將欠條和那個承載著母親最後念想的銀鐲子,雙手遞給了司機大叔王德柱。
王德柱仔細看了看欠條,小心地收好欠條,將銀鐲用原來的破布仔細包好,揣進懷裡最貼身的口袋。
“好!丫頭,有擔當!
快去辦手續!你哥吉人自有天相!”
他拍了拍林晚的肩膀,眼神充滿鼓勵。
林晚拿著錢和單據衝向繳費窗口……
她回到搶救室外,焦急等待。
不知過了多久,搶救室的門開了。
一個醫生走出來,表情比進去時輕鬆一些。
“林朝陽家屬?”
“我是!”林晚衝過去。
“病人初步檢查結果出來了。”
醫生語速較快但清晰,
“腹部受到重擊,造成腹膜後血腫,
伴有脾臟包膜下出血(未完全破裂),
腹腔有一定積血。
萬幸送來得還算及時,
出血沒有持續惡化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我們進行了輸液、止血、抗休克治療,
生命體征暫時穩定住了。”
林晚的心猛地落回肚子裡一點,
巨大的慶幸讓她幾乎虛脫,
緊緊抓住醫生的袖子:
“醫生!那……那他……”
“命暫時保住了。”
醫生肯定道,
“但是,傷勢很重!
需要立刻住院觀察治療,
防止遲發性出血和感染。
脾臟的損傷需要嚴密監控,
如果包膜下血腫擴大或者遲發破裂,
還是需要手術的。另外!
他本身身體底子太差,
失血加上這次重創,
恢複起來會非常慢,
至少幾個月內乾不了重活,
需要精心調養。
後續治療和營養費用,
你們要有準備。”
“好!好!住院!我們住院!”
林晚迭聲應道,隻要不是立即致命的終身殘疾或癱瘓,隻要還有希望,她就能撐下去!“謝謝醫生!謝謝!”
林朝陽被推到了觀察病房,
臉上罩著氧氣,身上打著點滴,
臉色依舊慘白,但呼吸平穩了許多。
林晚隔著玻璃看著,淚水無聲滑落。
是慶幸,也是後怕…
縣醫院的觀察病房裡,
消毒水的味道濃得刺鼻。
林晚坐在病床邊的硬板凳上,
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床上的人。
林朝陽的臉色依舊蒼白,
像糊窗戶的紙,但呼吸總算平穩了些,
不再是那種下一秒就要斷掉的微弱。
點滴瓶裡的液體,一滴,一滴,
緩慢地流入他青筋微凸的手背。
氧氣罩下,他的嘴唇乾裂起皮。
林晚輕輕用棉簽蘸了溫水,
小心翼翼地潤濕他的唇瓣。
看著這張與記憶碎片裡逐漸重合,此刻卻無比脆弱的臉,林晚胸腔裡翻湧的情緒複雜得難以言喻。
責任!
這兩個沉甸甸的字,
像烙印一樣刻在她的心上。
她占用了這具身體。
那個懦弱絕望,最終在父親暴虐和哥哥重傷的打擊下可能消散了的“林晚”,把這一切都留給了她。
這具身體的親緣,這具身體的血債,這具身體……唯一的溫暖來源——
眼前這個苦命的哥哥。
記憶融合的那些碎片裡,全是林朝陽笨拙卻固執的守護:
小時候挨打時把她護在身下,啞著嗓子發出“呃啊”聲吸引父親的怒火;
餓得前胸貼後背,卻把偷偷藏下的半個窩頭硬塞給她,比劃著“你吃”;
在她被村裡孩子嘲笑“有個啞巴哥哥”時,他默默地低著頭,手指卻死死攥著衣角,指節泛白……
他聽不見世界的惡意,說不出溫暖的安慰,卻用全部的生命力,在泥潭裡為妹妹撐起一小片搖搖欲墜的天空。
太苦了…
林晚的心像是被一隻冰冷的手狠狠攥緊,疼得發酸。
他的人生,仿佛就是由苦難堆砌而成,而原主,連同現在的她,竟是他苦難中唯一也是最大的“責任”和寄托。
“占了你的窩,用了你的身……”
林晚在心裡對那個可能已經消散的“林晚”低語,目光卻緊緊鎖著病床上的人,
“你放不下的人,你沒能護住的人,
我來!你的債,我背!你的哥,
從今往後,也是我的哥。”
林朝陽的好,林朝陽的苦,都真實地刻進了她的靈魂裡。她不再是旁觀者,她就是林晚,林朝陽就是她在這冰冷異世唯一必須守護的親人。
醫生的話還在耳邊回響:
傷勢穩定是暫時的,需要精心護理和調養,幾個月內不能勞累,後續營養和治療費用不菲……還有那個隨時可能回來發瘋的賭鬼爹,以及村裡等著看笑話,甚至可能落井下石的流言蜚語。
前路艱難得令人窒息。
口袋裡僅剩的兩塊錢和抵押出去的銀鐲子更是原主母親留下的最後念想。
司機王大叔的恩情要還,
哥哥的身體要養……
壓力像山一樣壓下來。
怕嗎?當然怕!
累嗎?身心俱疲!
想逃嗎?
這個念頭剛冒出來就被她狠狠掐滅。
不能逃,也無處可逃。
看著哥哥即使在昏迷中也微微蹙起的眉頭,仿佛還在承受著痛苦。
林晚的眼神一點點變得堅定。
錢?去掙!債?去還!人?去護!
“哥,彆怕,有我在,我們回家!以後,換我護著你。”
就在這時,林朝陽緊閉的眼睫極其微弱地顫動了一下,乾裂的嘴唇似乎無聲地翕動了一下,像是在呼喚那個刻在骨子裡的名字。
“晚……晚……”
雖然模糊得幾乎聽不見,林晚卻猛地一震,瞬間紅了眼眶。她俯下身,緊緊握住哥哥那隻沒有打點滴但冰涼的手。
“哥,我在。”她的聲音帶著哽咽,卻無比清晰堅定,“我們很快就能回家了。”
三天後,縣醫院的醫生終於點了頭。
“回去後絕對臥床靜養至少兩周!
這傷看著沒破口子,裡麵傷得可不輕,
再崩開就麻煩了!按時吃藥,有條件弄點紅糖雞蛋補補氣血……”醫生絮絮叨叨地叮囑,目光掃過林晚洗得發白和補丁摞補丁的衣裳,還有她口袋裡那張尚未結清的欠費單,後麵的話化作一聲歎息“……量力而行吧,彆把自己也累垮了。”
林晚默默記下每一個字,用力點頭。
她小心地攙扶著林朝陽下床。
哥哥的腳剛沾地,身體就晃了晃,臉色瞬間又白了幾分,額角滲出細密的冷汗。
他緊緊抓著林晚的胳膊,那力道透著他此刻的虛弱和對妹妹的依賴。
“慢點,哥,不急。”
林晚的聲音放得極輕,支撐著他身體大部分的重量,一步一步挪出病房。
林朝陽幾乎將半個身子的重量都倚在她瘦小的肩膀上,每一步都走得異常艱難,呼吸帶著壓抑的喘息。
這場重創……
幾乎抽乾了他本就稀薄的生命力。
回村的牛車顛簸緩慢。
林晚讓哥哥靠在自己身上,用身體儘量為他緩衝震動。林朝陽閉著眼,眉頭緊鎖,每一次顛簸都讓他身體微微緊繃。林晚能感覺到他指尖的冰涼和細微的顫抖。
牛車終於搖搖晃晃停在村口。
熟悉帶著牲畜糞便和泥土氣息的空氣撲麵而來,卻讓林晚的心瞬間繃緊。
她敏銳地捕捉到周圍田埂上、院門口投來的目光——好奇的、探究的還有帶著毫不掩飾的鄙夷和幸災樂禍的。李婆子那破鑼嗓子這幾天顯然沒閒著,“林晚打爹”、“不孝女”、“煞星”這類的流言或許早已像瘟疫般傳開……
林晚挺直脊背,對那些目光視若無睹。
推開吱呀作響…仿佛隨時會散架的院門,一股濃烈的劣質酒氣和嘔吐物的酸腐味混雜著塵土的氣息撲麵而來。
“好哇!你個喪門星!你還敢回來?!”林老栓的咆哮帶著濃重的酒氣,唾沫星子橫飛。
“還有你這個晦氣的啞巴賠錢貨!
老子倒了八輩子血黴攤上你們這兩個討債鬼!害老子輸錢!害老子……”
他的咒罵戛然而止!
因為林晚動了。
她甚至沒等林老栓把話罵完。
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隻手閃電般探出,精準無比地抓住了林老栓指著林朝陽的那隻手腕!
動作快、準、狠!
林老栓隻覺得手腕像是被一把冰冷的鐵鉗死死夾住,一股鑽心的劇痛瞬間傳來!
他還沒反應過來,
林晚猛地向下一擰…一拉!
“嗷——!”
殺豬般的慘嚎再次響徹小院!
林晚的動作沒有絲毫停頓。
她一腳重重踩在林老栓那隻被擰住手腕的手臂上,將他徹底壓製在地,動彈不得!
“林老栓,你聽好了!
以前那個任你打罵的林晚,死了。”
“現在,這個家,我說了算。”
“第一,從今天起,我哥養傷,需要靜養。你再敢靠近他屋子三米之內,再敢對他吼一個字……”
林晚的腳微微用力,
碾在林老栓手臂的痛處,
“我就把你另一條腿也打斷,
讓你下半輩子爬著去賭!”
“第二,從明天起去掃豬圈,
你所有的工分,歸我管!
你掙的每一分力氣,都得用來還債。
還你欠這個家的債,
給我哥買藥買吃的!敢藏一分錢,
或者偷懶不去……”她的目光掃過林老栓完好但此刻也嚇得發抖的左腿。
“第三,賭一次,打一頓!”
每一個字,都像一記重錘…
院門口,聞聲探頭探腦的李婆子和幾個村民,被這凶悍的一幕驚得倒吸冷氣,像被掐住了脖子,半個字都吐不出。空氣死寂,隻有林老栓壓抑的抽噎和林朝陽壓抑的喘息。
林晚收回腳,像丟開一袋垃圾。
她轉向哥哥,聲音瞬間柔和:
“哥,我們進去。”
“轟!”
林老栓——
隻覺得腦子裡有什麼東西炸開了。
工分沒了?那他還拿什麼去賭?
去換酒喝?還要被打?
還要乾活還債?打斷腿?
這……這簡直是把他往死路上逼啊!
看著林晚走遠,他再也忍不住了
“嗚哇——!”
一邊哭一邊捶打著冰冷的地麵,發出沉悶的噗噗聲,“沒天理啊!反了天了!”
“閨女打爹啊!祖宗哎!”
“我這是造了什麼孽啊!
攤上這麼個活閻王啊!祖宗啊!
你快開開眼,收了這個不孝女吧!”
“嚎夠了?”林晚的聲音不大,
卻清晰地蓋過了林老栓的抽噎,
“嚎夠了就給我滾起來!”
林老栓一哆嗦,下意識地想反駁…
“去,”林晚的視線掃過灑了一地的水和碎裂的陶片,命令道,
“把地上收拾乾淨。
然後,去灶房,燒熱水!”
“我……我……”林老栓張了張嘴,想說他渾身疼,動不了。
林晚沒有說話,隻是眼神更冷了一分,手指微微動了一下,似乎要去哪地上那根棍子。
林老栓嚇得魂飛魄散,幾乎是連滾帶爬地掙紮著站起來……像條被打斷了脊梁的癩皮狗,一邊嘶嘶地抽著冷氣,動作慢得令人發指……
林老栓終於收拾完一地狼藉,
走到隔壁用破草簾子隔開的灶房。
冰冷的灶膛裡隻剩灰燼,
水缸也快見了底……
他哆哆嗦嗦地往灶膛塞了幾把引火的軟草,又添了幾根細柴,顫抖著手劃了好幾次火柴才點燃。
火光跳躍起來…
他一邊機械地拉著破風箱,
一邊在心裡瘋狂咒罵:反了天了!小畜生!等著!等老子緩過勁兒來……
灶房傳來水燒開的“咕嘟”聲,
林晚立刻起身,掀開草簾進去,
林老栓對著灶膛發呆,
臉上還殘留著怨憤。
“水。”
林老栓身體一抖,猛地回過神,
看著鍋裡翻滾的熱水,
又看看林晚那張冷冰冰的小臉,
下意識地想指使她自己去舀。
可話到嘴邊,對上林晚那毫無波瀾的眼神,又硬生生咽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