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裡,醫生為她檢查了全身,一邊歎息一邊搖頭,
“這孩子頭部,後背,腹部都有受到重擊的痕跡,臉上的傷也很嚴重。”
“她的身份很特殊,隻要露了麵,那些畜生肯定會嗅到味道。你儘力去醫治,能不能活下來,就看她的命了。”
“是的,夫人”
夏今安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有時候甚至也分不清楚現實和夢境。一次次看到父親溺死的臉,又一次次被活埋。可是每次換藥時刻的鈍痛,血肉長出來的瘙癢感,總能讓她明白,一切還沒有結束。
在這漫長難耐的日子裡,隻有一個聲音陪伴著她。陪她坐在葡萄架下,去看阿爾卑斯山南麓的加爾達湖;陪她坐在馬背上,感受普羅旺斯薰衣草的芳香;陪她躺在小船上,去欣賞聖米歇爾山奇異夢幻的極光讓她暫時可以從噩夢中逃離。
終於在一個大晴天,她醒了過來。
這是一個讓她極其陌生的地方。
她下了床,赤腳踩在複古華麗的波斯地毯上,環顧四周。
臥室的裝修看起來很是講究,有年代感,很像老上海的那種複古南洋風。室內的大床、衣櫃、木椅都用的黑胡桃木,雕刻著細致繁複的花紋,低調卻很有質感。臥室一角的留聲機傳來熟悉的小提琴曲子。床頭的海棠玻璃台燈散發著柔和又溫暖的光芒。
夏今安拉開法式墨綠色提花緞麵窗簾,從菲律賓木窗往外看,映入眼簾的是一個被玫瑰花圍繞的莊園庭院。
救下她的那個少年,站在花園一角,正專注地在拉小提琴。和煦的風拂過花海,鏤空針織罩衫下,少年寬厚的臂膀若隱若現。
溫夫人手舉紅酒杯,墨綠色的裙擺在花叢中搖曳,伴著小提琴的音樂,白邊金色高跟鞋緩緩起舞。
同在金壇市,夏今安多多少流傳著很多有關溫夫人的故事。
她從飯館食客的嘴裡,老一輩人閒話裡,網絡媒體的八卦文章中,看到了形形色色的溫夫人。
有人說她是個年輕就守了寡的可憐女人,除了有個遺腹子,也隻有冰冷的一座莊園和上億的財產為伴。
還有的人說,她是視財如命的女人。為了得到莊園和百億財產,年紀輕輕就嫁給了年近六旬的老頭子,如今終於熬出頭了。
更有甚者分析,她是個很有心計的女人,為了莊園和財產,嫁給了一個糟老頭子,又借種懷了兒子,等懷了孕,沒多久就害死了蕭老頭子。如今的日子可真是逍遙,有錢還有莊園。
夏今安無法確定這些傳聞裡,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唯一能確定的是,眼前這個女人眉眼濃豔,飄渺若仙,是金壇市上流圈子大部分單身男人心中的理想愛人,擔得起金壇美人王的稱號。
夏今安穿過水晶吊燈和田園油畫裝飾的走廊,走下百年紅木樓梯,打開了大門。
這可嚇到了一直照顧她的劉媽,一不留神,啪,打碎了手中的甜品盤子,鬆軟的芝士撒了一地。
跟隨者劉媽的視角,花園裡的眾人轉過了頭。
角落的少年瞪大了眼睛,瞳孔裡滿是驚訝。他不自主的往前走了半步,倏而,好像顧慮到了什麼,又退了回去。
“我們的睡美人醒了”
溫夫人放下酒杯,微笑的看著她,卻未上前走一步。一旁的劉媽連忙笑道:“小姑娘你剛醒過來,一定有很多問題。客廳我剛剛備好的茶歇,不如就去那裡聊吧。”
溫夫人一個人熟門熟路地走在前,夏今安在劉媽的引領下走在後。
客廳的布置依舊是一種民國風的布置。一進門,就可以看到一麵巨大的拱形落地窗。窗外左側有一顆百年梧桐樹,樹冠枝葉繁茂,濃鬱如篷。窗子裡邊擺了一把貴妃椅,鑲金實木的框架,搭配紅絲絨軟墊,像極了女皇的寶座。
書架,電視,沙發,落地燈,酒杯,綠植隨意地擺放在客廳內,看起雜亂無章卻錯落有致,讓人感覺很舒服。
“你剛剛蘇醒,不適合喝刺激胃的東西。我給你倒一杯白水。”
溫夫人坐在落地大窗下的貴妃椅上,無聊地看著窗外。
劉媽將水放在客廳中心的金絲楠木桌子上,便退了下去。
此時隻剩下她們二人,夏今安也沒了拘束,“你為什麼要救我?”
溫夫人笑了笑,高傲地抬起了頭,魅惑的眼睛如蛇般窺伺著眼前的人,讓人不寒而栗,“其實我並不想救你,眼睛長在頭頂的小丫頭。隻不過蕭紀白,就是從墳堆裡把你刨出來的那個男孩,你生日宴那天他的小提琴落在了你們農場,回來取的時候正巧碰見夏家兄妹綁了你去活埋。他求我救下了你。”
夏今安並不記得這對兒母子。那時的她還是爸爸的掌上明珠,上流社會的寵兒。人們的眼睛聚焦於她,她的眼睛也看不到隱避的角落。
“我昏迷了多久了”
“半年”
“半年?”夏今安扶著額頭,努力回憶起當時的細節,“我記得生日那天,爸爸送給了我一個農場。那天生日宴,農場來了很多賓客。散場的時候,我和夏天賜,夏今曉,魏英傑,賈福來他們幾個在玩捉迷藏。二叔……他說有事情和爸爸商量,騙爸爸出來,又說奶奶不小心,掉進了農場角落的水井裡。爸爸為了救奶奶也跳到了水井裡,可是爸爸水性並不好。然後他……他就……”
夏今安痛苦地抱著頭,身體不住地顫抖。
溫夫人緩緩走了過來,彎下腰,不顧一切地,強硬地拽起了溫知恩,將她推到了壁爐的銅鏡麵前,“夏今安,瞧瞧你現在的鬼樣子。”
夏今安抬起頭,映入眼簾的是一張與自己有幾分相似又陌生的臉,但那張臉絕不可能是自己。她猛然想起來了,“是夏今曉,劃了我的臉。那種對她人格尊嚴的踐踏和侮辱,那種無力的屈辱感,那種痛苦的回憶,化成了惡魔,不分晝夜,在她耳邊低語,活活折磨了她半年。她感覺自己快要瘋了。
“看來你還沒睡糊塗”溫夫人輕輕一笑,拿出了手機,在手裡按了幾下,然後放到了夏今安的手裡,“看看這些新聞吧。”
手機裡的視頻記者正在播報:
“備受關注的百億富豪,大江天下影視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長夏春暉溺死在自家農場案件如今被判定為意外身亡。其女夏今安至今下落不明。夏春暉的弟弟夏春生如今成為夏家產業新的掌權人。他在今日的金壇市經濟發展商會上表示,接下來將與大江天下新任董事魏本華簽約一係列合作項目,讓我們拭目以待……”
夏今安狠狠地攥著手機,臉色通紅,額頭青筋若隱若現。豆大的眼淚,大顆大顆砸到胸前,如硫酸般腐蝕著她的心。
夏今安抬起頭,卻發現溫夫人很不屑地瞥了自己一眼,嘴角帶著若有若無的笑意。
她在嘲笑她懦弱無能的模樣。
夏今安高傲的自尊心迫使自己站了起來,繼續回憶,“我看見父親想要爬出來,二叔抽出了井裡的繩子,故意不讓他爬出來,沒有多久,父親就脫力了”
“真是個好故事”溫夫人滿意地鼓起掌來,重新坐回了貴妃椅上,翹起腿兒來,“小霆今年的生日願望就是讓我救下你,如今我做到了。你可以走了。”
夏今安深深鞠了一躬,默默走到了門口,思忖了一會兒,又折了回來。她低著頭,兩隻手揪著衣角,厚著臉皮低聲道,“我沒有家了,我不知道我還能去哪兒。”
溫夫人皺著眉頭,似有不悅,卻依舊保持著客套的笑容,“夏今安,我這裡是蕭宅,不是孤兒院。世界上死爹死媽的人多了,我能冒著風險救下你,又找人為你治好身上的傷,已經仁至義儘了,得寸進尺可不是好孩子的表現。”
因為學習優秀,聰明可愛,再加上爸爸的社會影響力,從小備受追捧的夏今安,一直像一個高傲的小公主,她從未受到過這種羞辱。可是,除了溫夫人,沒人敢收留她,也沒人能幫得了她。
夏今安下定決心,她跪了下來,像狗一樣,緩緩爬到了溫夫人的跟前,用自己的袖口為她擦去跳舞沾染在鞋子上的灰塵。
從那口死人棺材裡爬了出來,她就暗暗起誓,“為了活下去,任何代價我都願意接受。哪怕讓我去下跪,去偷去搶,我都會去。夏家人沒倒,我絕不會倒下。”
“溫夫人,隻要您能收留我,任何事情我都願意為您去做。”
“在蕭家,能吃上飯的都是有所付出的。夏今安,我不會因為你隻是個孩子,而對你格外寬容。”
溫舒意彎下身,捏起她的下巴。用一種極不客氣的口吻說道,
“我勸你在我還沒告發你身份之前,趕緊給我滾!”
“滾?”含著淚的稚嫩小臉突然詭異地笑了起來,然後猛地抓起溫舒意的左手,端詳著她食指上的蛇形鑲彩寶石戒指。一條盤踞而起的銀蛇環繞指間,兩顆綠色碎鑽組成蛇眼,在手指翻轉之間,散發出熒熒綠光,4克拉祖母綠鑽石鑲在蛇腹,明亮濃鬱,水頭很足。
“這隻戒指,應該是法國著名珠寶設計大師ottilie bourois的得意之作,三十年前在蘇富比拍賣行被中國某位知名富商買走,幾經輾轉,不知所蹤。但是我聽我的父親說過,那隻鑽戒其實在魏本華的手裡,本以為他是送給魏夫人,沒想到卻在溫夫人您的手上。”
看到溫夫人漸漸冷起來的臉,夏今安微微一笑,“這枚鑽戒價值不菲。溫夫人,難道您是魏本華的情婦?”
“找死”說著,溫舒意的手突然緊緊地攥住了夏今安的脖子,像擺弄一隻玩偶般,仔細端詳著眼前的這個女孩。
14歲的她,雖稚氣未脫,可是五官標致,四肢修長,一看就是個美人胚子。
夏今安拚命想要拉開溫舒意的手腕,可是她的力氣太小了,很快整張臉因為缺氧漲的通紅。
溫舒意很享受這種他人生死捏在自己手中的感覺,看到夏今安眼角的淚,她又將手中的力道加大了幾分。
夏今安也看開了,她索性將手放了下來,擺出一副任君處置的姿態,“瞧瞧,您這麼生氣,看來是被戳到痛處了吧。您救下我,難道隻是因為蕭少爺?您不太像會做虧本生意的人。瞧瞧我這張和您相似的臉,您對我的打算,恐怕沒有這麼簡單吧?”
溫舒意也以牙還牙,同樣笑著,“小姑娘,你隻是一隻喪家之犬,沒有資格問我問題。現在隻要我再用力一些,就能掐斷你的脖子,不會有人會在乎一個已經死掉的人。想要我保下你,你最好要學會順從。”
夏今安暗啞扯著嗓子嘶吼著,“要殺就痛快一些。否則,魏本華一定會被我毀掉。”
“毀掉魏本華?”聽到這句話,溫舒意斷了電般,鬆開了手,神情也變得呆滯。恍惚之間,好像變成了一個失魂落魄的女人,她撫摸著夏今安的臉,眼中有淚,全然沒有之前的憤怒,“我做不到,但是你能做到的,告訴我,你能做到的,對不對?”
夏今安也被溫舒意這一瞬間的巨大變化嚇到了,我要毀掉她的情夫,她居然問我能不能做到,這女人不會是精神分裂吧?
可溫舒意不正常的這種狀態,也許是說服她最好的時機。
於是,夏今安默默將身子往後傾,將她的手包裹在自己的兩隻手心裡,“我能做到,他們害死了我父親,我一定要報這個仇。溫夫人,相信我,我能做到。”
“很好,很好!有你這張臉,魏本華一定會動心的。”溫舒意說著,就取下了自己的蛇形鑲彩寶石戒指,放到了夏今安的手上,“從今以後,你就姓溫,叫溫知恩,是我溫舒意的女兒。”
門外,蕭紀白偷偷看著門縫裡發生的一切,嘴角漸漸沉了下來。他想推開門阻止這一切的發生,卻在權衡後克製了內心的念頭。空蕩的走廊裡,一個孤單的身影,漸行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