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急得快哭了,慌忙改口,“我就是……我就是看你坐那麼好的車,替你高興!我以為……以為你要嫁到高門大戶了,就想著提前告訴大家,讓大夥兒都沾沾喜氣……我真沒壞心眼!”
“哦?替我高興?”蘇木青扯了扯嘴角,那笑意卻冷得像冰,“那還真是謝謝你了。”
她沒再逼近,隻是拉開抽屜,從裡麵拿出了紙和筆,拍在了陳嬌嬌麵前的桌子上。
“既然是好心辦了壞事,那寫封道歉信,總不為過吧?”
“把你剛才那番替我高興的話,寫下來。為你的無心之失,對我造成的名譽損害,對供銷社和紡織廠合作關係造成的惡劣影響,做個深刻的檢討。”
“寫完了,貼到門口的公布欄上,讓大家都看看你的好心。”
貼公布欄?那跟遊街有什麼區彆!以後她在供銷社還怎麼抬頭做人!
可要是不寫,蘇木青這架勢,是真的敢把她拖去部隊。兩害相權取其輕,陳嬌嬌攥著衣角,手心裡的汗把布料都浸濕了。
她看著蘇木青那張不帶任何情緒的臉,最後隻能咬著牙,含著淚,拿起了那支筆。
周圍的人看著這一幕,大氣都不敢出。以後誰還敢在背後嚼蘇木青的舌根,都得先掂量掂量自己,有沒有膽子去部隊喝茶。
下了班,蘇木青心裡那股子因為流言蜚語帶來的憋悶,散去了大半。
她想著自家小院裡那些長勢喜人的蔬菜,腳步都輕快了不少。
可當她推開院門,腳步卻倏地一下頓住了。
一股爛菜葉子混著濕泥的腥氣,直直衝進鼻腔。
記憶裡那片生機勃勃的菜畦,沒了。
入眼的,隻有被翻得亂七八糟的黑泥,和被撕扯得七零八落的菜葉子。
那些她親手種下的菜,一棵棵,全被從土裡暴力地拽了出來,歪七扭八地扔在地上,好些嫩葉子被踩得稀爛,碾進了泥濘裡。
這哪是收菜,這分明是泄憤。
隔壁院子的門吱呀一聲開了,一個老大娘探出頭,看見她,重重歎了口氣。
“哎喲,木青丫頭,你可算回來了!”大娘快步走過來,又急又氣,“下午,你媽她來了!提著個大麻袋,人還沒進院子,嗓門就先嚷嚷開了。”
“就說你這個當閨女的不孝順,好好的菜種出來也不知道孝敬家裡,她這個當媽的隻好親自來收,免得全爛在地裡頭!”
“我們幾個老東西上去拉,哪兒拉得住啊!眼睜睜看著她跟瘋了似的,把這好端端的一片菜地,全給禍禍了!”
蘇木青站在院子中央,風吹過,卷起一片爛菜葉,打在她腳邊。
她沒說話,甚至沒什麼表情。
那股子在供銷社裡好不容易壓下去的火,從腳底板,順著脊梁骨,噌的一下就竄到了天靈蓋。
她緩緩蹲下身,伸出手,從泥水裡撿起一棵被踩斷了根的青菜。
指尖陷進濕潤的泥土裡,冰涼刺骨。
她用手指,一點一點,把菜葉上沾著的黑泥抹掉。
然後,她站起身,攥著那棵已經沒了生氣的菜,笑了。
那笑意,卻比這深秋的夜風,還要冷。
她沒回家,轉身就朝著蘇家的方向走去。
連門都沒敲,直接一把推開。
屋裡,蘇家幾口人正圍著桌子吃飯,桌上一盤清炒青菜,綠油油的,正是她院子裡種出來的。
李愛華一見是她,筷子往桌上重重一拍,吊著三角眼就罵開了:“你還敢回來!白眼狼!養你這麼大,吃你幾根爛菜葉子怎麼了!看把你小氣的!”
蘇建國也皺著眉,一臉不耐煩:“木青,你差不多行了。不就是幾根菜,你至於這麼小心眼嗎?我們把你養大,還還不清了?”
蘇木青像是沒聽見他們的叫罵,她徑直走到桌邊,目光落在蘇母李愛華的臉上。
“我不是來跟你們吵架的。我是來要錢的。”
“什麼錢?”李愛華愣住了。
“菜錢。”蘇木青一字一頓,“我那片菜地,一共能出三十斤菜,一斤兩毛,一共六塊錢。還有,你們把我菜畦毀了,誤了我下一茬的收成,這個損失費,算四塊。總共,十塊錢。給錢。”
“你瘋了!”李愛華尖叫起來,“幾根破菜,你要十塊錢!你怎麼不去搶!”
就在這時,門開了,蘇臻臻挎著一個嶄新的皮包,哼著小曲走了進來。
她今天穿了條新裙子,是時下最流行的款式,腳上踩著一雙帶跟的小皮鞋,整個人都透著一股子得意。
“喲,姐姐來了?”她看見蘇木青,像是看到了什麼臟東西,捏著鼻子往後退了一步,“哎呀,這一身的窮酸味,真是熏死人了。怎麼,又來要飯了?”
她把手裡的皮包往桌上一放,炫耀似的拍了拍:“看見沒?薑國耀送我的,真皮的!你這種土包子,一輩子都見不著吧?還在為幾根爛菜跟媽吵架,真是丟人。”
蘇木青連一個眼神都懶得給她,她的目光,始終鎖定在李愛華臉上。
“我再說一遍,給錢。”
“你們不是嫌我種的菜是爛貨嗎?不是嫌我丟人嗎?”她冷笑一聲,“既然這麼厲害,這麼有錢,怎麼還乾得出偷雞摸狗,去偷一個土包子種的爛菜葉子的事?”
“你們不嫌丟人,我還嫌呢!”
這一番話,像是一記記耳光,扇在蘇家每個人的臉上。
李愛華的臉漲成了豬肝色,蘇建國也麵紅耳赤,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蘇臻臻那張塗了粉的臉,一陣紅一陣白,精彩極了。
最後,還是蘇建國臉上掛不住,從兜裡掏出幾張皺巴巴的毛票,往桌上用力一拍。
“給你!拿著錢趕緊滾!以後彆再回來了!”
蘇木青走過去,把那些錢一張一張撿起來,仔細地撫平,數了數,正好十塊。
她把錢收好,轉身就走,沒有半分留戀。
“蘇木青?”周博文瞧見蘇木青從家裡出來,急忙追上來,提著書包,跑得有點喘。
他看她繃得死緊的下頜線,話都說得小心翼翼,“你家裡頭,是不是又……”
蘇木青的腳步頓了一下,又繼續往前走,“沒事。”
她呼出一口氣,那口氣裡還帶著沒散儘的火藥味,“收了筆爛賬。”
兩人沒再多說,並肩往夜校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