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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成績質疑(下)(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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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單像一塊沉重的鉛,壓在武修文的手上,更壓在他的心上。上麵是五個名字:林小海(六一班)、張強(六一班)、周曉峰(六一班)、劉偉(六三班)、王斌(六三班)。每一個名字,都像一個恥辱的烙印。

窗外暴雨如注,天色晦暗。武修文拿著這份名單,沒有打傘,直接衝進了雨幕之中。冰冷的雨水瞬間澆透了他的頭發和單薄的襯衫,緊緊貼在皮膚上,帶來刺骨的寒意,卻奇異地稍稍壓下了他心頭那團灼燒的怒火。他需要這冷雨來清醒,更需要儘快向真正能處理此事的人彙報。

教導主任梁文昌的辦公室門開著。梁文昌正對著窗外的雨幕皺眉,聽到腳步聲回頭,看到渾身濕透、臉色冷峻的武修文和他手裡那張被雨水打濕了邊角的紙,心裡頓時“咯噔”一下。

“梁主任,”武修文的聲音被雨水浸得有些沙啞,卻異常清晰,“期中數學考試作弊案,查清了。”他將那張承載著不堪真相的名單遞了過去。

梁文昌接過名單,目光快速掃過上麵的名字,眉頭越鎖越緊,臉色也沉了下來:“林小海?弄到答案?具體怎麼回事?”他的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嚴厲。

武修文言簡意賅,將倉庫對峙和辦公室詢問的結果複述了一遍,沒有添加任何個人情緒,隻是陳述事實。然而,那平靜語調下蘊含的沉重,梁文昌感受得清清楚楚。

“豈有此理!”梁文昌聽完,一巴掌重重拍在辦公桌上,茶杯蓋都被震得跳了一下,“無法無天!竟然敢偷盜答案!性質太惡劣了!”他氣得在辦公室裡踱了兩步,猛地停住,“武老師,這件事你處理得非常好!非常及時!揪出了毒瘤,也澄清了你自己的嫌疑!你受委屈了!”他看向武修文的目光充滿了肯定和安撫,“這件事必須嚴肅處理!我會立刻上報李校長!參與作弊的學生,一個也不能姑息!該處分處分,該叫家長叫家長!至於那個林小海……哼!”他重重哼了一聲,眼中寒光閃爍。

“謝謝梁主任。”武修文的聲音依舊低沉,聽不出多少釋然。真相大白,他的“冤屈”得以洗刷,但心頭那份沉甸甸的責任感和對學生誤入歧途的痛心,並未減輕分毫。

“你先回去換身衣服,彆著涼了。”梁文昌看著他濕透的樣子,語氣緩和下來,“接下來的事情,學校會處理。放心,一定會還你一個公道!”

武修文點點頭,轉身走出主任辦公室。冰冷的濕衣服貼在身上,寒意刺骨,但更冷的,是心。公道?對他是有了。可對這些被處分的學生,對六一班因此蒙羞的集體榮譽感,對海田小學的聲譽……這所謂的“公道”,代價未免太大。

他拖著沉重的步子往回走,雨水順著發梢流進脖頸。路過教師辦公室門口時,他停了一下。門內,黃詩嫻正拿著乾毛巾,焦急地張望著。看到他渾身濕透地站在門口,她立刻快步走了過來。

“武老師!”她將毛巾塞進他手裡,聲音裡是掩飾不住的心疼和擔憂,“快擦擦!你這樣會生病的!”她看著他蒼白的臉色和緊抿的嘴唇,知道真相帶來的衝擊遠非輕鬆,“……查清了就好。彆太難過了,不是你的錯。”

武修文接過帶著她體溫的毛巾,胡亂擦了擦臉和頭發。毛巾柔軟的觸感帶來一絲微弱的暖意,卻無法真正驅散他心底的寒意。他看著黃詩嫻寫滿關切的眼睛,那澄澈的眸子裡映出自己此刻狼狽又疲憊的影子。

“謝謝。”他低聲道,聲音依舊沙啞,“我隻是……沒想到。”沒想到人心可以因為分數扭曲至此,沒想到自己滿懷的熱忱會被潑上這樣一盆汙水,更沒想到,那汙水的源頭,竟是他一直未曾真正看透的一個沉默少年。

“彆想那麼多了,”黃詩嫻的聲音輕柔卻堅定,“先顧好自己。事情已經發生了,重要的是接下來怎麼處理,怎麼……把影響降到最低。”她猶豫了一下,還是說道,“李校長他們,會公正處理的。”

武修文點了點頭,沒再說什麼,拿著毛巾轉身走向樓梯口。他需要獨處,需要一點時間來消化這翻天覆地的變故。黃詩嫻看著他消失在樓梯轉角那挺拔卻透出幾分孤寂落寞的背影,心口像是被什麼東西堵住了,悶悶地疼。她轉身回到辦公室,窗外的雨幕依舊連綿,仿佛要衝刷掉一切汙穢,卻又帶來更深的壓抑。

………………………………………………

第二天清晨,暴雨初歇。天空被洗刷過,呈現出一種脆弱的湛藍,陽光透過稀薄的雲層灑下來,落在濕漉漉的操場和樹葉上,折射出細碎的光點。然而,海田小學的氣氛卻與這清新的早晨格格不入。

早操後的例行集會,氣氛壓抑得令人窒息。全校師生都感受到了那股不同尋常的低氣壓。

校長李盛新站在旗杆下的水泥台上,臉色是前所未有的嚴肅,甚至可以說是陰沉。他手裡沒有拿稿子,目光如同實質般掃過台下每一個學生。當他的視線掃過六一和六三班的隊列時,那目光銳利得如同冰錐,讓不少學生下意識地低下了頭。

“同學們!”李盛新的聲音通過話筒傳遍整個操場,洪亮而冰冷,帶著一種山雨欲來的威壓,“今天,我要宣布一個極其惡劣的事件!一件玷汙了我們海田小學校風校紀、玷汙了‘誠實’二字的事件!”

台下一片死寂,落針可聞。隻有幾隻不知憂愁的麻雀在遠處枝頭嘰喳。

“六年級期中數學考試,發生了一起性質極為嚴重的集體作弊事件!”李盛新的話語如同驚雷炸響!

“六年級一班學生林小海,膽大包天,通過不正當途徑,提前獲取了部分試題答案!他不僅自己作弊,還將答案泄露給同班的張強、周曉峰,以及六三班的劉偉、王斌!五名同學,在考試中公然抄襲答案,弄虛作假,企圖以欺騙手段獲取虛假成績!其行為嚴重違反了校規校紀,踐踏了考試的公平公正,性質惡劣,影響極壞!”

每一個名字被清晰地念出,都像一記重錘砸在操場上。被點名的五個學生,瞬間成為全場目光的焦點。林小海站在六一班的隊伍裡,頭幾乎要埋進胸口,身體抖得像秋風中的落葉。張強和周曉峰臉色慘白如紙。六三班隊列裡的劉偉和王斌,更是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恥辱和恐懼如同冰冷的潮水,將他們徹底淹沒。

“經學校研究決定,給予以下處分!”李盛新的聲音斬釘截鐵,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主犯林小海:記大過一次!全校通報批評!取消本學期一切評優資格!責令其家長到校配合教育!”

“張強、周曉峰、劉偉、王斌:記過一次!全校通報批評!取消本學期一切評優資格!責令其家長到校配合教育!”

“同時,六年級一班、六年級三班,取消本次期中考試數學科目的班級評優資格!”

冰冷的處分決定,一字一句,清晰地烙印在每一個人的耳中。操場上響起一片壓抑的嘩然和抽氣聲。六一班的隊伍裡,不少學生露出了憤怒和羞愧交織的表情,看向林小海和張強他們的眼神充滿了失望和譴責。六三班那邊同樣氣氛低沉。

武修文站在教師隊列裡,目光平靜地看著台上。李盛新的處理果斷而嚴厲,維護了學校的紀律和考試的尊嚴,也徹底洗刷了他身上的汙水。周圍的同事,包括之前對他頗有微詞的林方瓊,此刻看向他的目光都帶著明顯的歉意和認同。

然而,武修文的心並沒有因此而輕鬆多少。他看到六一班的孩子們臉上那種集體榮譽感被踐踏後的失落和憤懣,看到那些犯錯學生眼中無儘的悔恨和恐懼。他贏了“清白”,可這場“勝利”帶來的,卻是一片狼藉的戰場。

……………………………………………………

下午放學,暴雨過後的校園顯得格外安靜。夕陽的餘暉染紅了西邊的雲霞,也染紅了操場儘頭那排高大的木麻黃樹。武修文沒有立刻回宿舍,他獨自一人,漫無目的地走在濕漉漉的跑道上,影子被夕陽拉得很長很長。

皮鞋踩在浸滿雨水的塑膠跑道上,發出輕微的“噗嗤”聲,單調而寂寥。腦海裡反複回放著李盛新宣布處分時那沉痛而嚴厲的臉,回放著林小海、張強他們慘白絕望的麵孔,回放著六一班學生眼中無聲的控訴……

突然,一個瘦小的身影從旁邊的樹叢後閃了出來,怯生生地擋住了他的去路。

是林小海。

男孩低著頭,兩隻手死死地絞著洗得發白的校服下擺,肩膀還在細微地顫抖。夕陽的餘暉落在他身上,卻驅不散他周身彌漫的灰敗氣息。

武修文停住腳步,靜靜地看著他,沒有說話。空氣仿佛凝固了。

過了仿佛一個世紀那麼久,林小海才極其緩慢地抬起頭。他的眼睛紅腫得像核桃,裡麵布滿了恐懼和一種近乎崩潰的絕望。嘴唇哆嗦著,聲音細若遊絲,帶著哭腔:

“武……武老師……對……對不起……” 話未說完,大顆大顆的眼淚已經洶湧而出,順著臟兮兮的小臉滾落下來,“我……我錯了……我真的錯了……嗚嗚嗚……”

他哽咽著,似乎想解釋什麼,卻泣不成聲,隻剩下斷斷續續的、壓抑到極致的嗚咽。

武修文的心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揪了一下。他看著眼前這個哭得幾乎喘不上氣的孩子,看著他眼中那深不見底的恐懼和悔恨,那些冰冷的憤怒和失望,忽然就堵在了喉嚨裡,化作一聲沉重的歎息。

他沒有像預想中那樣嚴厲斥責,隻是緩緩蹲下身,儘量讓自己的視線與林小海平齊,聲音低沉而沙啞:“為什麼?”

為什麼?為什麼要偷答案?為什麼要用這種方式?

林小海的身體猛地一顫,哭聲驟然止住,隻剩下劇烈的抽噎。他抬起淚眼模糊的臉,看著武修文近在咫尺的眼睛。那雙眼睛裡沒有想象中的暴怒和厭惡,隻有一種沉重的、讓他幾乎窒息的……等待。等待一個答案,一個能解釋這荒謬一切的答案。

“我……我害怕……”林小海的聲音破碎不堪,每一個字都像用儘了全身力氣,“我爸……我爸說……這次再考不及格……就……就不讓我念了……讓我……讓我跟堂哥去……去船上乾活……”他猛地吸了一下鼻子,巨大的恐懼讓他語無倫次,“他……他認識印刷廠的人……能……能弄到……我……我鬼迷心竅了……嗚……武老師……我不想……我不想上船……我想……我想讀書……”絕望的淚水再次決堤。

夕陽的最後一點餘暉沉入了海平麵,暮色四合,將一大一小兩個身影籠罩在灰藍的陰影裡。武修文蹲在那裡,如同被石化。林小海那破碎的、帶著海腥味的恐懼,像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他所有的情緒。

不是虛榮,不是懶惰,是恐懼!是對失去讀書機會、被拋入另一個截然不同人生的巨大恐懼,將這個沉默寡言的孩子逼上了絕路!

他伸出手,動作有些僵硬,最終隻是輕輕地、極其沉重地落在了林小海那瘦削、因哭泣而不斷顫抖的肩膀上。那單薄的肩膀,此刻承載著如此沉重的秘密和無邊的恐懼。

“是誰?”武修文的聲音低啞得幾乎聽不見,卻帶著一種穿透暮色的力量,像釘子一樣釘入林小海混亂的意識深處,“告訴我,林小海,除了你父親,是誰把答案給你的?”他的目光銳利如鷹隼,緊緊鎖住男孩那雙被淚水浸泡的、驚惶失措的眼睛。

李盛新和梁文昌的疑問如同冰冷的回聲在他腦中響起:林小海一個孩子,如何能輕易拿到答案?印刷廠?那答案的源頭,真的僅僅是一個印刷廠的熟人嗎?還是說……這看似由孩子恐懼引發的作弊風波,其背後,盤踞著更為幽暗的根須?指向某個他意想不到的、甚至與他的落聘有著千絲萬縷聯係的名字?

林小海的身體在他掌心下驟然繃緊,像一張拉滿的弓!他猛地抬頭,那雙被淚水洗過的眼睛裡,恐懼如同實質般炸開,瞬間蓋過了所有的悔恨!他像是看到了什麼極其恐怖的東西,瞳孔因極度的驚駭而驟然收縮!

他死死地瞪著武修文,嘴唇劇烈地哆嗦著,卻發不出一個完整的音節。巨大的恐懼扼住了他的喉嚨,那眼神裡的驚惶幾乎要溢出來。

“是……是……”他艱難地翕動著嘴唇,那個名字就在舌尖瘋狂打轉,卻像被無形的烙鐵燙住,怎麼也吐不出來。最終,他像是被抽乾了所有力氣,猛地低下頭,雙手死死捂住臉,崩潰的哭喊聲從指縫裡絕望地迸發出來:“不能說……武老師……真的不能說……說了……就全完了……嗚哇——!”

淒厲的哭聲在空曠的暮色操場上回蕩,尖銳地撕裂了海田小學短暫的平靜。武修文的手還搭在林小海顫抖的肩膀上,指尖卻一片冰涼。

那個呼之欲出的名字,像一條冰冷滑膩的毒蛇,倏地鑽進了他的心底,盤踞不去。

夜風驟起,卷起跑道邊濕冷的落葉,打著旋兒,撲向操場儘頭那片愈發濃重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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