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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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文遠的書房裡,隻聽得見筆尖刮擦宣紙的聲響,細碎,又磨人。

爐中斷了香,冷灰堆著,滿屋子都是凝固的壓抑。

洛青鸞就坐在主位上,單手支頤,安靜地看著。

她看著張文遠挺直的脊梁,看著他懸腕運筆的一絲不苟。

那姿態,寫的哪是置人於死地的供狀,分明是一篇要傳世的書法。

“師尊,他一點也不痛苦。”洛青鸞在腦中輕語。

“痛苦?我的好徒兒,你得換個角度看這種人。”陳凡懶洋洋的腔調響起,帶著一種看透世情的通達。

“對他來說,出賣同夥不是折磨,是工作。瞧他那股專注勁兒,活脫脫就是我當年公司的項目經理,熬大夜寫t,琢磨怎麼把黑鍋甩給隔壁部門。這叫專業。”

洛青鸞沒聽過什麼t,但師尊的意思她懂了。

張文遠不是在懺悔,他是在乾活。

“他寫的每一個字,都是給你的投名狀。寫得越狠,越毒,就代表他越沒退路,你用起來才越踏實。”陳凡嘿嘿一笑,“這叫投簡曆,核心競爭力是賣隊友賣得又快又好。”

終於,張文遠擱筆。

他長籲一口氣,那口氣吐出來,身上那點“張師爺”的斯文氣也就徹底散了。

他雙手捧起那張寫滿墨字的宣紙。

轉過身。

竟是跪著挪到洛青鸞麵前,高高舉過了頭頂。

“主上,奴才……寫完了。”

洛青鸞沒動,隻抬了抬下巴,示意他遞上來。

宣紙入手,墨跡尚溫。

紙上的字,筆鋒銳利,每個勾畫都浸透了怨毒。

洛青鸞一目十行。

張文遠不隻寫了趙虎貪墨軍餉、私通山匪的罪證,甚至連趙虎何時何地,因分贓不均,背後捅死了哪個山匪頭子,又如何嫁禍給另一夥人的細節,都羅列得一清二楚。

供狀末尾,還用極儘煽動的筆觸,描繪了趙虎如何當眾譏諷那些被克扣軍餉的普通兵卒,罵他們是“活該受窮的蠢貨”。

這已不是供狀。

這是一篇能瞬間點燃全城怒火的檄文。

“有些事,冊子上沒有。”洛青鸞放下宣紙,語氣平淡。

張文遠的頭埋得更低,額頭死死抵著冰涼的地麵。

“奴才……隻是做了些合理的補充。”他的嗓音發顫,“為了讓青陽城的百姓,更能看清此獠的真麵目。”

“好一個‘合理的補充’。”

陳凡在洛青鸞腦中嘖嘖稱奇,“高手!殺人誅心不算完,還要把對方的社會關係網一起燒掉,讓他死了都永世不得翻身。這放我那兒,頂級的公關總監,能把任何醜聞洗成對手的滔天大罪。”

“丫頭,咱們撿到寶了。”

“這家夥,比一萬個莽夫都有用。”

洛青鸞的視線重新落回張文遠身上,那是一件剛到手的、鋒利無比的工具。

“寫得很好。”

她開口,給出評語。

張文遠緊繃的身體,肉眼可見地鬆弛了一分。

“這份供狀,得讓所有人都看見。”洛青鸞的聲調陡然轉冷,“你親自去。”

張文遠的身體又僵住了。

“去城中心的告示欄,把它貼上去。”洛青鸞的命令不容置喙,“讓所有人都看看,你張師爺的字,寫得有多好。”

張文遠的臉“唰”一下,血色褪儘,白得駭人。

這比殺了他還難受。

這是要他當著全城人的麵,親手給自己的過去,釘上最後一顆棺材釘。

陳凡在腦中吹了聲口哨:“漂亮!公開處刑。不但要你乾臟活,還要你站聚光燈底下乾,最好再發表個獲獎感言。這丫頭,越來越有當老板那味兒了。”

就在張文遠哆嗦著伸手,要去接那份催命符時,書房的門被猛地推開。

魏通闖了進來,一身沉重鐵甲鏗鏘作響,撞破了滿室死寂。

“主上!”他聲音急切,“出亂子了。”

洛青鸞抬眼。

“說。”

“城防營副統領趙虎的家眷,糾集了他手下兩百親衛,正在東城門鬨事!”魏通語速飛快,“他們堵了城門,揚言若不立刻放了趙虎,他們就……就血洗城主府!”

書房內的空氣,刹那間凝固。

跪在地上的張文遠,死灰般的眼底,悄然亮了一下。

“喲,新版本剛上線就有人來壓力測試了?”陳凡的聲音裡滿是看熱鬨不嫌事大的興奮,“怎麼樣,我的小女帝?是懷柔安撫,還是直接上鐵拳,讓他們明白什麼叫‘最終用戶許可協議’?”

“我個人建議,簡單點,讓魏通帶玄甲衛過去,把那兩百號人就地正法。殺光了,問題就解決了。效率至上。”

洛青鸞沒理會師尊的簡單粗暴。

殺?

殺了這兩百人,城防營剩下的幾千人怎麼想?

青陽城隻會更亂。

她的視線,落回張文遠手裡的那份供狀上。

“有多少百姓在圍觀?”她問魏通。

魏通立刻應答:“東城門是主路,眼下又是傍晚,城門那邊已經聚了上千人,人還在越聚越多。”

“很好。”

洛青鸞站起身。

“師尊,你說得對,這家夥是個人才。”洛青鸞在心中回應,“他寫的這篇東西,隻貼在告示欄上,太浪費了。”

陳凡一怔,瞬間明白了。

“現場朗誦?”

“我要開一場審判。”洛青鸞的眼底,是冰冷的興奮,“一場公開的,讓全城百姓都當陪審的審判。”

她從張文遠手中,抽走了那份供狀。

“魏通,點齊你的人,跟我去東城門。”

“是!”魏通轟然領命,戰意勃發。

洛青鸞轉身走向門口,路過張文遠時,停步。

她垂眸,看著這個跪在地上,已然喪失所有心氣的男人。

“張師爺,你也一起來。”

張文遠猛地抬頭,滿眼都是驚懼和不解。

洛青鸞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一股子鑽進骨頭縫裡的寒意。

“你是這出戲的作者。”

“現在,該去聽聽你的讀者們,對你這部作品的反饋了。”

話音落下,她再沒看他,徑直跨出書房。

魏通一把薅起張文遠的後領,就這麼拖著他跟了上去。

張文遠雙腳離地,被拖行著,他望著前方那個嬌小的背影,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從尾椎骨直衝天靈蓋。

她不是要審判趙虎。

她是拿趙虎的血,用自己的筆,來辦一場盛大的祭禮。

祭奠她在這座城裡,新立的王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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