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阿慈與小青被隔離至燈樓內,看守的啞婢不眠不休地守著樓口。
兩人肩並肩坐著,緊握著彼此的手。
窗外的燈火晃動,像是有無數雙蒼白的手隨時破窗而入,把她們的靈魂抓去。
“若真要死,”小青低聲說,“我也要和你一起。”
阿慈沒有說話,眼中儘是倔強與不甘。
空蕩的底樓黑不見底,安靜地仿佛能聽到從深淵傳來一聲細微的啼哭。
她知道,她們還有三日可活。
她不能坐以待斃。
……
驗骨那日,蘇凝和離洛並沒有出手乾預,因為他們深知這是過往,已經發生的事情是改變不了的。
阿慈和小青的父母對於她們被選為祭品而感到非常榮幸,見她們不配合還開口教訓,“你們應該感到榮幸能夠為村子貢獻,讓你們死得有價值。”
阿慈臉色灰敗,眼裡已經對父母沒有抱任何期待,反而是小青氣不過,大聲控訴,“你們不配為人父母!天底下竟有這種不顧孩子死活的父母!”
接著小青就被扇了一巴掌,小青朝他們啐了一口血,一臉癲狂,“你們會遭報應的!哈哈哈哈哈!”
兩位少女就這樣被關進了暗無天日的燈樓裡。
那日之後,整個村子像被一張看不見的蛛網給罩住了。
白天村人照舊上山砍柴、下田種地,夜裡卻悄然點起一盞盞青白的燈火,自家門前插三支符簽,一律不許外出。
仿佛從那一刻起,整個村落成了某種“供燈場”,而那些燈火,便是祭祀開始的引子。
………
燈祭將近,整個村子陷入詭異的寂靜。
天灰地啞,連鳥雀也不知何時絕了聲。
燈樓高聳入雲,如骨柱穿天,樓體泛黃,燃著終年不熄的燈火。
燈樓腳下,有一棵被燒焦的老槐樹,斜斜倒著,枝頭還吊著一盞詭異骨燈。
一盞燈,照著無數不甘的魂;一座樓,埋葬了多少人。
燈樓是座充滿腐朽的木樓,外觀不起眼,卻有三層,高牆厚瓦,門窗皆無,僅有頂樓可引天光。
樓內幽暗潮濕,一股令人作嘔的腥甜氣味終年不散,混著乾枯的骨粉。
牆上繪有古老壁畫,褪色斑駁,卻仍可看出人們跪拜燈火的圖景。
燈火正中央,是一盞以白骨為架、以發絲為芯的詭燈,而跪拜者全都低首斷頸,像是被強行按入祭壇之中。
傳說這裡是“燈神”的神居。
“阿慈姐我們真的能逃出去嗎?”
阿慈緊緊握住她的手,“彆怕,我們一定能活著出去。”
燈樓大門封有符篆,由骨婆親手所畫,裡頭的人不得踏出半步。
每晚有啞奴送來食水,個個表情麻木,眼神空洞,而這些食水都被下了軟筋散,隻有在燈祭前的最後一天才會是正常的食水,以此保證祭品處於良好的狀態。
夜深時,阿慈常常聽見牆裡傳來“叮咚”的響聲,像有人在用骨頭敲擊銅壺。
小青睡不安穩,總是夢到自己那些再也沒回來的阿兄阿姐。
終於,到了燈祭前的最後一天。
骨婆將於夜半動手製燈。
恢複力氣的阿慈在黑夜中低聲喚醒小青。
“小青,我們走。”
小青瞪大眼睛,“你說……逃?可門外……”
“我知道門被封了,”阿慈咬牙,“但是我們總得上頂樓看看有沒有生門。”
兩人相互攙扶著彼此,阿慈扯下其中一盞骨燈,利用燈火照明。
阿慈和小青跌跌撞撞地從底樓上到二樓,二樓依舊昏暗,隻能隱隱約約看見一扇上鎖的門,除此之外,並無其他。
阿慈看著密封的環境,也不打算浪費時間逗留,直接牽著小青上頂樓。
不同於底樓和二樓的昏暗,頂樓卻燈火通明。
空曠的樓中央懸掛著一盞巨大的骨燈。
骨燈高近兩丈,通體由人骨拚接而成,脊椎為柱,肋骨為簧,顱骨綴邊,指骨垂墜如風鈴,隨風輕輕晃動,竟發出細碎詭譎的脆響,宛如怨靈在低語。
阿慈和小青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這盞骨燈,恐懼漸漸上升至她們眼中,這麼大的骨燈,得犧牲多少人才能製成。
密封的空間裡,骨燈微微搖晃起來,無風自動。
阿慈緊張地吞了吞口水,她捏了捏小青的手背安撫她,強製自己鎮靜下來思考。
突然,她好像看見骨燈中央閃過一絲光芒。
阿慈靈光一閃,她抿了抿唇,拖著顫抖的腳一步步靠近骨燈。
“阿慈姐,你乾嘛去!”小青察覺到阿慈的動作,嚇得拉住她。
阿慈拍了拍小青的手背,“這可能是我們唯一的機會。”
兩人一步步靠近那盞骨燈,阿慈湊近觀察,竟然發現骨燈中央是有風吹進來的!
阿慈深吸一口氣,大著膽子繞到骨燈後方,她伸手摸索著冰冷的牆瓦。
她抬手敲了敲,驚喜地發現牆後是空心的。
阿慈用手指不停地撬鬆空牆的板縫,直到雙手鮮血淋漓,才終於成功撬開牆板。
外頭自由的空氣灌進來,仿佛是生的希望。
小青的大眼睛裡滿是驚喜,“阿慈姐!我們有救了!”
“快走!”阿慈率先爬入黑漆漆的地道。
兩人順著濕滑的地道逃出了燈樓。
***
月黑風急,山路陡峭。
她們幾乎是摔著滾下來的。
她們看見前方有一條可能可以通往外界的小徑,阿慈拉著小青往前奔。
誰知下一秒一道陰影擋住了她們。
“真是不知死活。”
骨婆披著青灰色的披風站在黑夜中,手持骨燈權杖,悄無聲息地逼近。
“快跑!”阿慈立刻把小青推走,自己則留下來拖延住骨婆替小青爭取逃生的機會。
“祭前逃跑,該罰。”
骨婆語氣輕緩,握住權杖的手動了動,權杖上掛著的鈴鐺骨燈微微一晃。
咣啷——
阿慈感覺自己的頭顱像被人暴擊了一樣,靈魂跟著激蕩,仿佛就快被抽離,隨即失去了意識。
“阿慈姐!”
……
燈樓二樓,青銅燈沿牆列陣,燈火如豆。
阿慈和小青被鐵鏈懸掛在半空中,赤裸地暴露在這間冰冷的石室中,身下是凹陷的血槽,早已凝結出暗黑的瘀痕。
“彆怕,剝的時候快,很快就不痛了,但你們私自潛逃,就該給燈神賠罪。”骨婆的嗓音乾澀而輕柔,像一個珍惜孩子的母親,卻無端令人覺得毛骨悚然。
她緩慢擦拭著鑲銀的骨刀,刀刃極薄,在燈火下泛出冷白的光。
她走到阿慈麵前,抬手撫了撫她發絲,像愛憐,又像在挑選材料。
阿慈渾身劇烈顫抖著,嘴唇已被咬破,她怨恨地瞪著骨婆。
終究還是沒能帶著小青逃脫,她對不起她。
一旁的小青臉色死白,全身上下都布滿冷汗,她顫著聲音吼道,“你彆碰阿慈姐!”
“對不起,小青,還是沒能帶你逃出去。”眼淚從阿慈的眼中滑落。
“好一對好姐妹。”
下一秒,骨婆握著刀猛地刺入阿慈瞪著她的眼球,血液頓時噴灑至她蒼老的臉上,配上她那渾濁的眼眸,顯得尤為可怖。
“啊啊啊啊啊啊——”阿慈淒厲的慘叫劃破了夜晚的寂靜。
滾燙的鮮血噴射到小青的臉上,她愣愣地看著痛苦慘叫的阿慈,愣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掙紮著大叫,“不要!”
骨婆抽出刀,刀刃劃至鎖骨與肩膀之間的皮肉,劃下一道乾淨的切口。
肉與皮被分離時發出撕拉聲,像有人在慢慢剝一層層浸水的紙張。
“啊啊啊啊啊啊啊——”
撕心裂肺的慘叫聲在封閉的石室內回蕩,帶著痛苦與絕望,喚不回任何憐憫。
血液如泉眼般從裂口噴出,順著阿慈的胸膛流入底下的血槽,血槽中的血液漸漸被填滿溢出,最後緩緩流至地麵隱蔽的陣法凹陷中。
“我阿慈就算是死,也絕不會放過你!”空氣中回蕩著阿慈臨死前不甘的話語。
骨婆充耳不聞,嫻熟地用刀勾住皮的邊緣,像剝一層布,緩慢地將整塊皮膚撕離身體,直到露出皮下斑駁紅白的肌肉和跳動的血管。
她握刀插入皮肉中,摸到肋骨後利落地割斷,把骨頭完整地剖出來。
“你亂動就會割斷筋腱,那可就不美了。”骨婆淡淡說道。
此刻的阿慈已然成為了一灘血肉,再也不是當初那個美麗的少女。
接著她的目光又轉向了旁邊淚流滿麵的小青身上。
小青癱軟在鐵架上,她眼睜睜地看著阿慈被一寸一寸剝開皮肉,指甲早已摳破手心,她整個人都無法動彈。
她發出細微的嗚咽,像垂死之人的喃喃低語。
“彆怕,小姑娘。”骨婆走近她,拿出新的骨刃,“你會成為一盞好燈的。”
第一刀從腹部劃開。
小青的身體因為劇痛而劇烈抽搐起來,腹腔猛然收緊,鮮血與腸液同時噴濺出來。
“啊啊啊啊啊——”小青仰天慘叫,眼睛裡漸漸流下血淚,她執著地看著那灘血肉模糊,“阿慈姐……”
“我們……說好……一起逃……出去的……”
骨婆靈巧地避開腥熱飛濺,神色未改,隻用鑷子撥開薄膜,慢慢挑出脊椎。
“這根骨頭夠直,夠白,做燈柱剛好。”
骨婆嘴角微勾,一邊說著,一邊將剖開的胸腔撐開,用特製的小鋸子將肋骨一根一根割下。
每割下一根,小青便發出一聲不似人聲的淒厲哭嚎,直到聲帶撕裂、喉嚨溢血。
“我詛咒你們不得好死!”
很快,兩個少女的身體皆變得支離破碎,隻剩下內臟與骨頭分離的空殼。
骨婆用火盆燒去多餘血肉,隻留下洗淨的骨頭,泡入秘製燈油中。
“燈該亮了。”她喃喃道。
而空氣裡仍殘留著少女臨死前的哭喊與不甘,宛如一道撕不開的冤魂詛咒,怨氣纏繞在每一根骨頭、每一縷燈火之上。
趕過來的蘇凝就這樣目睹了全過程。
新製成的骨燈十分漂亮,晶瑩剔透,周身散發的黑氣卻越來越濃鬱。
血槽之下,被血浸染的複雜陣紋悄然亮起,幽紅的符紋交織成一座鎖魂陣法,猶如深淵中張開的獠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