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高考還有一個月的時候,陳默開始變得奇怪。
他不再來梨樹下等我,我去找他,他也總是避而不見。我給他寫的紙條,第二天會原封不動地出現在我的桌洞裡。
我慌了。
我跑去他家找他,那是我第一次去棚戶區。狹窄泥濘的巷子,空氣裡彌漫著潮濕和腐爛的氣味。我按照同學指點的地址,找到了那扇破舊的木門。
開門的是一個頭發花白的老奶奶,佝僂著背,眼神渾濁。
“奶奶,我找陳默。”
“阿默不在,”奶奶搖了搖頭,“他……他好幾天沒回來了。”
我的心一點點沉下去。
朋友江月拉著我說:“林晚,你彆傻了。陳默那種人,跟我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你看看他,整天不務正業,高考對他來說算什麼?說不定早就出去混社會了。你彆再管他了,好好複習,考個好大學才是正事。”
我不信。
我相信我認識的那個陳默,那個會沉默地為我打走混混,會笨拙地為我雕刻梨花的少年。他一定是有什麼苦衷。
高考前三天,陳默終於出現了。
不是在學校,也不是在梨樹下。
是在鎮上唯一一家高檔餐廳“金碧輝煌”的門口。
那天我爸媽帶我出來吃飯,說是給我考前減壓。我剛下車,就看見了那個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他穿著一身我從未見過的昂貴西裝,頭發梳得一絲不苟,臉上帶著我從未見過的、客氣又疏離的笑容。他正為一輛黑色的奔馳轎車拉開車門,一個穿著華麗連衣裙的漂亮女孩從車上下來,自然地挽住了他的手臂。
那個女孩我認識,是隔壁市一個富商的女兒,叫宋瑤。聽說她飛揚跋扈,換男友比換衣服還快。
我的大腦一片空白。
他們有說有笑地向餐廳走來,完全沒有注意到站在一旁的我。
直到我爸媽和我打招呼,他們才停下腳步。
“這不是陳默嗎?”我爸有些驚訝地看著他。
陳默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他看向我,眼神裡沒有一絲溫度,像在看一個陌生人。
宋瑤饒有興致地打量著我,然後嬌笑著對陳默說:“阿默,這位是?”
“一個……同學。”陳默淡淡地說,那三個字像三根針,狠狠地紮進我的心臟。
“哦?同學啊。”宋瑤的眼神裡帶著一絲輕蔑的審視,“看這位妹妹穿得這麼樸素,是鎮一中的學生吧?聽說你們馬上就要高考了?可要加油哦,像我們陳默這樣的天才,早就被國外名校預定了,根本不用走獨木橋。”
我的手腳冰涼,渾身都在發抖。
國外名校?
我看著陳默,想從他臉上找到一絲一毫的破綻,一絲一毫的解釋。
可是沒有。
他隻是平靜地站在那裡,任由宋瑤挽著他的手臂,仿佛我們之間過去的一切,都隻是一場笑話。
“林晚,”他終於開口叫我的名字,聲音冷得像冰,“以後不要再來找我了。”
“為什麼?”我的聲音帶著哭腔,所有的委屈和不解在這一刻爆發,“陳默,你告訴我為什麼!”
他皺了皺眉,眼神裡閃過一絲不耐煩,那是我從未見過的神情。
“林晚,你還不明白嗎?”他冷笑一聲,聲音不大,卻字字誅心,“你真以為我喜歡你?你這種什麼都不懂的乖乖女,太無趣了。跟你在一起,不過是解解悶罷了。”
他頓了頓,目光從我身上掃過,最後落在我攥緊的拳頭上。
“人總是要往高處走的。我不想一輩子待在這個破鎮上,過那種一眼就能望到頭的生活。宋瑤能給我想要的,你呢?”
我感覺整個世界都在旋轉,耳邊嗡嗡作響。
我看著他,這個我愛了那麼久的少年,此刻卻變得如此陌生,如此殘忍。
我攥在手心裡的那枚梨花木雕,硌得我掌心生疼。我用儘全身力氣,將它朝他扔了過去。
“陳默,我恨你!”
木雕在空中劃過一道小小的弧線,掉在他光亮的皮鞋邊,發出一聲輕微的響動。
他連看都沒看一眼。
他攬著宋瑤的肩膀,頭也不回地走進了餐廳金碧輝煌的大門。
那扇門關上的瞬間,也徹底隔絕了我的世界。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到家的。那晚我發了高燒,在床上躺了兩天,嘴裡一直胡亂地喊著他的名字。
高考那天,我是被我媽從床上拖起來的。我渾渾噩噩地走進考場,看著試卷上熟悉的題目,腦子裡卻全是他冷漠的臉和他說的那些話。
“跟你在一起,不過是解解悶罷了。”
“我不想一輩子待在這個破鎮上。”
原來,那棵梨樹下的所有甜蜜時光,都隻是我一個人的獨角戲。
原來,我以為的純真愛情,在他眼裡,不過是向上攀爬時可以隨時丟棄的廉價墊腳石。
高考成績出來,我考得很差,隻上了一所南方普通城市的二本大學。
拿到錄取通知書的那天,我把自己關在房間裡,把所有關於他的東西,日記、紙條,全都燒得一乾二淨。
火光映著我的臉,我沒有哭。
因為我知道,那個曾經住在梨樹下的少年,已經死了。
而我的心,也跟著他一起,在那年夏天,徹底死掉了。
離開小鎮去大學報到的那天,火車開動時,我透過車窗最後看了一眼這個我生活了十八年的地方。
我告訴自己,林晚,忘了他,開始新的生活。
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陳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