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晨霧裡的鏽跡
地府的晨光總帶著股潮濕的鐵鏽味。
審判庭穹頂的裂縫比昨日又寬了些,漏下的星光被晨霧濾得發淡,像摻了水的蜂蜜,淌在“bug001”卷宗的封皮上。這卷宗紙頁脆得像陳年的煙葉,我指尖剛碰到邊緣,就簌簌落下幾片碎屑,落在判官卡上,被卡麵的暖光燙成了灰。
“001號,周秀蓮,1976年因‘違規用血’判入寒獄,魂體凍結至今。”我對著審判係統念出罪名時,喉結發緊。係統屏幕映出的女人照片泛著青灰色,梳著齊耳短發,白大褂的袖口磨出了毛邊,胸前的紅十字徽章歪了半顆釘——這是趙姐說的那個地震時偷血的護士。
判官卡今天異常安靜。往日處理卷宗時,卡麵的奧特曼輪廓總會泛出金霧,可此刻它像塊捂不熱的鐵,隻有邊緣殘留著昨夜未散儘的餘溫。我捏著卡轉了半圈,光透過卡麵的鏤空紋路,在卷宗上投下細碎的光斑,像誰哭花的淚痕。
“寒獄裡的魂體,凍結超過三十年就會開始潰散。”張判官的聲音從背後傳來,他手裡的茶杯又換了個新補丁,是片銀杏葉形狀的銅箔,倒茶時“咕嘟”聲裡混著細響,“周秀蓮的魂現在怕是隻剩半縷了,你這卡……未必能探到什麼。”
我抬頭看他,他鬢角的白發在晨光裡泛著銀光。昨夜他說1976年的案子是老張判錯的第一個,而張判官腰上彆著的銀杏葉標本,葉脈裡藏著的鋼筆字正是“1976728”——唐山地震那天。
“她為什麼要偷血?”我翻到卷宗的證詞頁,泛黃的紙麵上,“供詞”兩個字被紅筆圈得刺眼:“為謀私利,盜取公社醫院血庫300a型血。”
“當年血庫管得嚴,地震後傷員太多,血根本不夠用。”張判官往我桌上放了碟新的枇杷乾,今天的果肉上沾著細鹽粒,鹹澀裡裹著甜,“按那時的規矩,偷血就是死罪,判入寒獄都算輕的。”
可趙姐說她是給傷員輸血。我指尖劃過“300”這個數字,突然想起樂樂最後一次輸血也是這個量。判官卡這時突然“嗡”地顫了下,卡麵映出卷宗夾層裡的一張小字條,是從舊報紙上撕下來的,邊緣被血浸得發黑:“血庫餘血:a型0,o型500”。
a型血告罄……那她偷的a型血,輸給了誰?
晨光漸濃,審判庭的石階上爬滿了地府特有的“影苔”,這種苔蘚會隨著魂體的情緒變色,此刻正從灰綠慢慢轉成暗紫——那是不安的顏色。我把判官卡按在卷宗上,卡麵的溫度終於開始回升,燙得像揣了顆生雞蛋。
“哢嗒”一聲,卷宗的鎖扣自己彈開了。裡麵掉出一張黑白照片,是公社醫院的廢墟,一個穿白大褂的女人正跪在瓦礫堆上,給一個孩子做人工呼吸。孩子的手腕上,係著根紅繩,繩尾拴著半片銀杏葉。
我的呼吸頓住了。那半片銀杏葉,和張判官標本上的缺口嚴絲合縫。
第二章:夜霧中的回聲
地府的夜晚會下“紙雨”。
是陽間燒來的紙錢,被穹頂的氣流絞碎了,變成雪一樣的碎屑,簌簌落在審判庭的窗台上。我數著窗欞上積起的紙灰,已經堆到第三格——這意味著陽間過了三個時辰。
bug001的卷宗攤在桌上,照片裡的女人側臉和趙姐有七分像。判官卡放在旁邊,金霧時濃時淡,始終凝不成清晰的畫麵。我揉了揉發酸的眼睛,指尖在“判決”按鈕上懸了整整兩個時辰。
按地府新規,誤判案可申請重審,但需提供至少三項佐證。目前我隻有一張血浸的字條、一張廢墟照片,還有判官卡這說不清道不明的暖意——遠遠不夠。
“當年判她的老判官,是出了名的鐵麵。”張判官不知何時坐在了對麵,他在補另一塊茶杯碎片,用的膠水混著金粉,在夜燈下閃著細光,“聽說周秀蓮被抓時,懷裡還揣著沒輸完的血袋,她一句話都沒辯解,隻反複說‘彆查了’。”
“為什麼不辯解?”我抓起判官卡,卡麵突然映出個模糊的場景:女人被兩個穿製服的人架著走,路過臨時安置點時,往一個草垛後塞了個東西,是個用白大褂包著的小布包。
“或許是為了保護誰。”張判官把補好的茶杯推給我,杯沿的銀杏葉銅箔正好對著卷宗上的照片,“青石坳孤兒院當年在震區邊緣,72個孩子裡,有13個是a型血。”
我的心猛地一跳。13個a型血的孩子……300血……
夜霧從審判庭的門縫裡鑽進來,帶著寒獄的冷氣,吹得卷宗頁嘩嘩作響。影苔的顏色變成了深紫,像要滴出墨來。我突然覺得很累,趴在桌上時,鼻尖蹭到了判官卡,那暖意順著鼻腔鑽進心裡,竟讓人昏昏欲睡。
這是我來到地府後,第一次在審判庭睡著。
夢裡是片刺眼的白光,消毒水的味道濃得嗆人。周秀蓮站在血庫門口,白大褂上全是泥,她手裡攥著把生鏽的剪刀,正往自己胳膊上劃。血珠滲出來,滴在地上,變成一朵朵小小的紅梅。
“你為什麼要偷血?”我在夢裡問她,聲音像被水泡過,發悶。
她轉過頭,臉上沒有血,隻有兩行清淚,順著臉頰淌進白大褂的領口:“因為血庫的o型血,要留給乾部。”
我剛想追問,白光突然炸開,像審判庭穹頂的裂縫。
驚醒時,天已經蒙蒙亮。判官卡燙得驚人,卡麵的奧特曼光劍直指卷宗裡的一句話:“周秀蓮血型:a型”。
第三章:天光裡的血書
第二天的地府比往日亮堂些。
穹頂的星光淡成了紗,漏下的光落在審判庭的地磚上,拚出半個銀杏葉的形狀。我盯著“bug001”卷宗的指紋鑒定頁,指尖的汗把紙頁洇出了淺痕——血袋上的指紋,除了周秀蓮,還有另一個更小的指紋,像是個孩子的。
“張叔,1976年青石坳孤兒院的孩子,有登記指紋嗎?”我轉身時,撞翻了張判官的茶杯,茶水在地上漫開,映出穹頂的星子,像一灘碎掉的銀河。
“有是有,”他蹲下來擦水,銅箔補的銀杏葉在晨光裡閃了下,“但那場地震後,孤兒院的檔案燒了大半,剩下的都存在‘忘川檔案室’,要調出來得經過三道審批。”
我的心沉了沉。忘川檔案室的看守是出了名的古板,最恨旁人翻舊案。可判官卡此刻正發出“嗡嗡”的輕響,卡麵的金霧凝成個小小的血袋,袋口係著的紅繩,和照片裡孩子手腕上的一模一樣。
“必須去。”我抓起卷宗,指腹按在周秀蓮的照片上,她的眼睛像含著水,“她不是偷血,是給自己輸血。”
忘川檔案室在地府的最深處,走廊兩側的石壁上嵌著無數魂燈,燈芯是凝固的眼淚,風吹過時,嗚咽聲像孩子的啼哭。看守老鬼翻檔案時,指甲刮過木櫃的聲音格外刺耳:“青石坳……1976……找到了。”
檔案袋裡掉出一張泛黃的體檢表,照片上的小男孩梳著羊角辮,眉心點著顆朱砂痣——是個女孩。血型欄寫著“a型”,名字被墨點蓋住了,隻能看清最後一個字:“清”。
林文清!
我幾乎要攥碎手裡的判官卡。王伯卷宗裡說1984年遇到7歲的林文清,那1976年她正好1歲,正是需要輸血的年紀!
回到審判庭時,張判官正在拚新的茶杯,這次用的碎片上有個小小的奧特曼印章。“剛收到陽間消息,”他把拚好的茶杯遞給我,“有人在當年公社醫院的廢墟裡,挖出個鐵盒子,裡麵有本護士日記。”
日記的最後一頁,是用血寫的字,被雨水泡得發皺,卻能看清:“1976年7月28日,救清丫頭,用我的血。彆讓孩子知道,她要好好長大。”
判官卡突然爆發出刺眼的金光,在穹頂炸開一朵煙花。我看著屏幕上彈出的重審申請通過提示,指尖落下時,卡麵映出寒獄的景象:半縷魂體正慢慢舒展,周秀蓮的輪廓越來越清晰,她手裡攥著的半片銀杏葉,正和張判官的那片慢慢靠近。
“判周秀蓮魂歸善籍,”我抬頭時,穹頂的暗星突然亮了一顆,像枚新點亮的紐扣,“在陰間血庫做管理員,每天給新生的魂靈講輸血的故事。”
話音剛落,判官卡燙得像團火,卡麵映出陽間的畫麵:林文清正把一袋枇杷乾放在孤兒院的銀杏樹下,樹乾上刻著:“周姨,我考上醫學院了。”
張判官往我手裡塞了顆金色藥丸,青瓷瓶裡的藥丸還剩71顆。“001亮了,”他指著穹頂的新星,“還有71顆等著呢。”
審判庭的影苔此刻變成了暖黃色,像灑滿了陽光。我低頭時,發現卷宗的夾層裡,不知何時多了片銀杏葉,葉脈裡藏著行小字:“下一個,002號守林人。”
走廊裡的時鐘又“哢嗒”跳了格,這次指向了淩晨四點——是當年林文清出生的時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