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陽如血,潑灑在黑風城斷壁殘垣之上。
楚驚瀾拄著半截龍槍站在西城門樓,玄色衣袍浸透暗紅血漬,被夜風吹得獵獵作響。城下屍骸如山,北狄蠻族的狼旗倒插在屍堆裡,旗麵被龍焰燒出猙獰破洞,卻仍在暮色中獵獵顫動。
“少主,清點完畢。” 趙虎單膝跪地,斷臂處的布條早已被血浸透,“此戰斬殺北狄三千七百餘人,俘虜八百,我軍…… 折損一百二十四位弟兄。”
楚驚瀾低頭看向掌心,龍戒上的血色紋路正緩緩消退。午時那道撕裂蒼穹的龍帝虛影耗儘了他九成玄力,此刻經脈仍像被萬千鋼針穿刺,可胸腔裡翻湧的卻不是疲憊,而是滾燙的洪流。
“厚葬陣亡的弟兄。” 他聲音沙啞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俘虜裡凡手上沾過百姓鮮血的,全部梟首示眾。”
“是!” 趙虎轟然應諾,眼中燃起狂熱的光芒。他從未想過,這群被朝廷棄如敝履的礦奴老兵,竟能創造如此奇跡 —— 以三千殘兵,擊退十萬鐵騎。
城樓下突然響起山呼海嘯般的歡呼,幸存的百姓們舉著火把湧到街上,他們捧著粗瓷碗,將僅存的烈酒潑向天空。火光映照下,一張張布滿淚痕的臉上,第一次有了活下去的希望。
“楚少主!楚少主!”
“龍帝庇佑!黑風城不滅!”
稚嫩的童聲混在其中格外清晰,靈兒穿著新縫的布裙,被老張頭舉在肩頭,小手揮舞著那朵沾著玉屑的紫花。祖母被幾位老兵攙扶著站在街角,渾濁的老眼裡淚光閃爍,望著城樓那個挺拔的身影,嘴唇翕動著說不出話。
楚驚瀾望著這幕,喉結劇烈滾動。三日前,這座城還在李崇的鐵蹄下苟延殘喘;三日後,他們用蠻族的血,重新澆鑄了黑風城的脊梁。
“趙虎,” 他突然開口,“還記得楚家軍規第三條嗎?”
趙虎一怔,隨即挺直脊梁朗聲道:“凡我楚家將士,當護佑身後每一寸土地,每一位百姓!”
“說得好。” 楚驚瀾轉身走下城樓,龍槍在石板上拖出刺耳的火星,“去把李崇的親信都帶上來,我要親自審審。”
一、囚牢燭影
黑風城地牢潮濕陰冷,石壁滲出的水珠滴落在水窪裡,與囚犯的嗚咽形成詭異的共鳴。
楚驚瀾坐在唯一完好的木桌前,指尖把玩著那半片從紫花蕊中取出的玉屑。玉屑在燭光下泛著溫潤的光暈,與七凰退婚時摔碎的血玉同源,隻是這半片玉屑裡,竟隱隱纏繞著一絲極淡的龍氣。
“哐當 ——”
牢門被踹開,兩名老兵拖拽著一個肥胖的身影進來。那人穿著破爛的錦袍,臉上布滿血汙,正是李崇的親衛統領,王彪。
“楚…… 楚少主饒命!” 王彪癱在地上篩糠,褲腳滲出黃濁的液體,“都是李崇指使的!通敵叛國、焚燒糧倉,全是他乾的!”
楚驚瀾指尖的玉屑突然發燙,他抬眼看向王彪,龍威如無形的枷鎖勒緊對方的咽喉:“李崇腰間的狼首令牌,來自北狄哪個部落?”
王彪眼珠暴突,喉嚨裡發出嗬嗬的聲響。楚驚瀾微微加重龍威,對方的肋骨便發出不堪重負的脆響。
“是…… 是裂山王拓跋烈!” 王彪終於擠碎字眼,“李崇把黑風城的布防圖…… 換了三千兩黃金和十個美人!他說…… 說楚家舊部都是死硬分子,留著也是後患……”
“後患?” 楚驚瀾笑了,笑聲裡淬著冰碴,“所以他故意棄城,想借北狄人的刀,斬草除根?”
王彪拚命點頭,突然意識到什麼,磕頭如搗蒜:“少主!小人知道錯了!小人願戴罪立功!李崇臨走前說,他要去雲州投靠……”
話音戛然而止。
楚驚瀾屈指一彈,龍氣化作利刃穿透王彪的眉心。他嫌惡地擦了擦濺到袖口的血點,燭光下,那半片玉屑突然與龍戒產生共鳴,浮現出細密的紋路 —— 竟與噬魂淵底發現的將旗殘片紋路隱隱相合。
“七凰碎玉,聚則生,散則死……” 楚驚瀾摩挲著玉屑,突然想起龍戒浮現的古字。他將玉屑收入懷中,起身時目光掃過地牢深處,那裡關押著十幾個未沾血的北狄俘虜。
“把那幾個會打鐵的留下。” 他對守牢的老兵吩咐,“其餘的,給他們個痛快。”
二、龍旗重繡
三更時分,楚家舊部的臨時議事堂仍亮著燈火。
三十多張粗糙的木桌拚在一起,上麵攤著北境地圖,燭火在地圖上投下晃動的陰影。趙虎正用炭筆標注北狄各部的位置,斷臂的傷口偶爾牽動,讓他額頭滲出冷汗。
“少主,拓跋烈雖退,但十萬鐵騎仍在三十裡外紮營。” 趙虎指著地圖上的狼圖騰標記,“探子回報,他們在等後續糧草,最遲三日內必再來攻城。”
楚驚瀾指尖點在黑風城的位置,那裡恰好在雲州與北狄的咽喉要道:“我們的優勢,是他們摸不清虛實。龍帝虛影隻能震懾一時,真要硬拚,我們這點人不夠填牙縫。”
“那怎麼辦?” 有老兵急聲問,“城中糧草隻夠支撐五日,傷兵的藥也快用完了……”
楚驚瀾沉默片刻,突然起身走向牆角。那裡放著個破舊的木箱,是從楚家舊宅廢墟裡搶救出來的。他打開箱子,取出一卷泛黃的綢緞 —— 正是那麵殘缺的楚家將旗。
“趙虎,取針線來。”
老兵們麵麵相覷,卻還是找來針線。楚驚瀾將將旗殘片鋪在綢緞上,殘片與破損處竟嚴絲合縫。他指尖凝聚龍氣,以氣為針,以血為線,開始修補那撕裂的 “楚” 字。
龍血滲入綢緞的瞬間,將旗突然騰起淡金色的光暈。那些模糊的紋路開始流轉,隱約構成一幅北境布防圖,甚至標注著幾處隱秘的糧倉和水源。
“這是…… 老將軍留下的?” 趙虎失聲驚呼,他曾在楚家演武場見過完整的將旗,從沒有這般異象。
楚驚瀾頭也不抬:“噬魂淵底不僅有我楚家英魂,還有先祖布下的後手。這將旗,藏著北境所有楚家舊部的聯絡點。”
燭光下,他專注的側臉褪去了少年的青澀,龍紋胎記在脖頸間若隱若現。老兵們看著那麵逐漸複原的將旗,突然有種錯覺 —— 仿佛當年那個橫刀立馬的楚戰將軍,又回來了。
“縫好了。” 楚驚瀾放下手,將旗上的 “楚” 字重煥金光,雖仍有殘缺,卻已能看出凜然威勢。他將將旗交給趙虎,“派人持此旗去聯絡周邊城鎮的楚家舊部,告訴他們,楚家還有後人活著。”
“是!” 趙虎雙手接過將旗,如同捧著千斤重擔。
三、南使北來
五日後的清晨,黑風城的炊煙比往日更加稠密。
楚驚瀾正在校場指點新兵操練,這些由礦奴和百姓組成的新丁,在龍威的淬煉下已初具戰力。靈兒抱著木劍在一旁模仿,奶聲奶氣地喊著 “龍槍式”,惹得老兵們陣陣發笑。
“少主!南邊來了支隊伍!” 瞭望塔上的哨兵突然大喊,“打著朝廷的旗號,還有…… 還有天凰閣的鳳旗!”
楚驚瀾的動作驟然停住。
天凰閣?七凰?
他抬頭望向南方,隻見官道儘頭揚起滾滾煙塵。數百名甲士簇擁著一頂鎏金大轎,轎簷下懸著的鳳旗在晨風中舒展,旗麵繡著的七凰圖案刺得人眼生疼。
“哥……” 靈兒怯怯地拉他的衣角,小手冰涼。那日七凰退婚的羞辱,在她幼小心靈留下了太深的烙印。
楚驚瀾將妹妹攬入懷中,龍戒在掌心悄然升溫:“彆怕,有哥在。”
他轉身對趙虎吩咐:“關閉城門,加強戒備。告訴弟兄們,不管來的是誰,敢踏破黑風城一步,格殺勿論。”
“是!” 趙虎領命而去,目光掃過那麵鳳旗時,淬滿了恨意。
鎏金大轎在城門前停下,轎簾被一隻纖手掀開。素白的裙裾掃過塵土,女子緩步走出,青絲如瀑,玉麵含霜,正是七凰之一,如今執掌北境軍務的柳傾城。
她身後跟著的禮部官員上前一步,聲如洪鐘:“黑風城守將何在?奉旨前來犒賞有功之臣,還不速速開門迎接!”
城樓上鴉雀無聲。
楚驚瀾抱著靈兒站在垛口,玄色衣袍獵獵作響。他看著樓下那張曾在靈堂冷嘲熱諷的臉,嘴角勾起冰冷的弧度:“柳大人遠道而來,不知帶了多少‘犒賞’?是像李崇那樣的通敵密令,還是…… 新的退婚書?”
柳傾城的瞳孔驟然收縮。
她終於看清城樓上的少年 —— 褪去癡傻呆滯,那雙眼睛裡翻湧的龍威,竟讓她體內的鳳凰血脈產生了本能的悸動。尤其是他懷中那個粉雕玉琢的女童,眉眼間依稀有楚家女子的影子。
“楚驚瀾?” 柳傾城的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你沒死?”
“托你的福,” 楚驚瀾輕撫靈兒的發頂,聲音透過風傳入每個人耳中,“從噬魂淵爬出來的路,我走得很穩。倒是柳大人,不好好待在你的天凰閣,跑到這孤城來,是想親眼看看,被你稱為‘癡愚廢人’的我,是如何守住這北境的嗎?”
話音落下的瞬間,城樓上突然響起整齊劃一的抽刀聲。
數百名楚家將士舉刀指天,龍紋在他們眼底若隱若現。楚驚瀾身後,那麵重繡的楚家將旗被晨風吹得獵獵作響,金光穿透雲層,在北境的土地上投下不滅的印記。
柳傾城望著那道立於城頭的身影,突然想起很多年前,楚家滿門榮光時,她曾在宮宴上見過少年驚瀾。那時他還是個眉眼清澈的孩童,捧著兵書向楚戰將軍請教,而她…… 曾偷偷將一塊玉佩塞進他手裡。
“犒賞就不必了。” 楚驚瀾的聲音打斷她的思緒,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黑風城不歡迎朝廷的人,更不歡迎天凰閣的‘鳳凰’。柳大人,請回吧。”
鎏金大轎旁的禮部官員氣得發抖:“放肆!楚驚瀾你可知……”
“轟!”
龍威突然從城樓爆發,官員的話音被震碎在喉嚨裡。他胯下的坐騎悲鳴著癱倒在地,數百名護衛甲士齊齊後退,唯有柳傾城站在原地,鳳釵上的明珠劇烈震顫。
“滾。”
楚驚瀾隻說了一個字,卻像驚雷炸在每個人心頭。
柳傾城望著城樓上那道決絕的背影,望著他懷中女童警惕的眼神,望著那麵重新揚起的楚家將旗,突然覺得心口像是被什麼東西狠狠攥住。她轉身走向轎輦,裙裾掃過塵土時,沒人看見她袖中的手指,已掐進了掌心。
晨風吹過黑風城,楚驚瀾低頭看向懷中的靈兒,又望向南方那片被雲層籠罩的天空。
他知道,柳傾城的到來隻是開始。
大乾朝廷,七凰天女,北狄蠻族…… 所有虧欠楚家的,所有踐踏真心的,他都會一一討還。
從噬魂淵爬出的龍,終將在這北境烽火中,掀起足以焚儘九霄的烈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