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趙回想起那一幕,被戲弄的怒火和反將一軍的快意同時在胸中翻湧,燒得他老臉通紅。
他一個老頭,都沒打算倚老賣老訛她一筆,她一個好手好腳的壯年人,竟然好意思鑽法律空子,來找他這個受害者賠錢!
那對不要臉的夫妻見他就站在麵前,沒法任他們顛倒黑白了,立刻換了副嘴臉,反咬一口說他違反交規強行變道,才撞翻了那輛女式摩托車。
半小時都難得有車經過的四車道大馬路,他的小小三輪還需要加塞?
——雖然他平日裡確實常乾這事,但那天他確實規矩著呢!
老趙當場就發揮自己的年齡優勢,指著那對夫妻的鼻子罵了個酣暢淋漓。
這番漏洞百出的說辭,簡直是把交警當傻子糊弄呢!
很顯然,從交警同誌微微抽搐的嘴角就能看出,他們也是這麼認為的。
交警迅速調取了路段的監控錄像,鐵證如山下,對方不得不捏著鼻子賠了他五十元。
老趙嫻熟利用了自己的年齡優勢,在原本的賠償基礎上,又多鬨了五十回來,成功惡心了對方一把,讓自己出了一口惡氣。
當然,揚眉吐氣之餘,他仍感覺自個就如一腳踩空掉入旱廁一般晦氣——天下這麼大,就這麼兩個奇葩,還偏偏讓自己給撞上了!
發泄完心中鬱氣,趙老頭神色鄭重地向元滿月詢問了滿月觀的具體方位。
“等我家小兒子放假,我就帶著全家老小去上香祈福!”他拍了拍胸脯,信誓旦旦地保證:“大師你放心,我一定會帶上最粗最高的香過去!”
這跌宕起伏的經曆唬得兩個小姑娘一愣一愣,小啾啾更是心潮澎湃,她雙手合十央求道:“姐姐,你就給我算一卦吧,我保證不會沉迷的!”
元滿月被她這副模樣逗得心頭一軟,沉吟片刻,她輕聲道:“好吧,不過隻能算已經發生過的事哦,僅限一卦。”
兩個小姑娘頓時高興得手舞足蹈,像兩隻小麻雀般湊成一團,嘰嘰喳喳地商量起來。
張鬼穀趁機將她拉到一旁,小聲道:“大師,你沒收她們卦金吧?”
元滿月搖搖頭,張鬼穀心中鬆了一口氣。
他叮囑道:“這種特彆小的孩子,不要給她們算卦,算了也不能收錢,不然將來有得麻煩!”
退錢都是小事,就怕惹上官司,這都是他的經驗之談。
他孫女班上有個同學,用零花錢在一款叫“寶寶愛跳跳”的遊戲裡充了三百塊,遊戲玩膩後,她的家長愣是以未成年為由全數討回,還四處炫耀這“生財之道”。
他們這行,本來就是灰色地帶,一旦牽扯上未成年人,很容易被人借題發揮扣上“詐騙”的帽子,風險實在太高!
張鬼穀將潛在的風險逐一剖析,元滿月聽得頻頻頷首。
等二人商議妥當,兩個小姑娘也已達成了共識。
小啾啾大方將這次機會讓給了馬尾辮,對方靦腆地抿了抿唇,細聲細氣地問道:“姐姐,能幫我算算,我這次聯考能進全市前十嗎?”
話音剛落,她又急急補充道:“考試一周前就結束了,卷子應該已經批改完了……”
其實無需她多言,元滿月便已看到了結果,除了那令人驚喜的排名,還有她得知成績後,激動得又蹦又跳的模樣。
作為獎勵,母親送給她一台她心心念念的遊戲機,讓她和她的小夥伴度過了一個快樂的假期。
即便在很多年以後,當她從忙碌的工作中短暫抽離思緒時,依然會回憶起那個蟬鳴悠長的盛夏。
元滿月收回視線,笑著祝賀她:“恭喜你,你的成績在全市並列第三。”
馬尾辮聞言,驚喜之情溢於言表。
雖然她對自己的實力頗有信心,但這次可是全市聯考,那麼多素昧謀麵的大神,心中難免忐忑。
喜悅過後,兩個女孩模仿著大人的模樣,鄭重其事地從錢包裡取出一張嶄新的百元鈔票。
元滿月當然不會收,但她們卻十分堅持:“這卦金一定要收下,不然我們不成‘白嫖怪’了嗎?”
兩張稚氣未脫的小臉上滿是認真的神色,元滿月瞧著忍不住噗嗤一笑。
張鬼穀見狀,笑嗬嗬上前解圍:“這卦像尚未應驗,不必急著付錢。”
小啾啾歪著頭,疑惑地問:“可是成績要後天才公布呢,你們不怕我們到時候不認賬嗎?”
張鬼穀捋須輕笑,一派仙風道骨:“此事全憑本心,待卦象應驗後,你們隻需向慈善機構捐贈二十元,權當是給元大師的卦金了。”
這番話說得兩個小姑娘滿心敬佩,小啾啾心中暗想:這絕對不可能是騙子!哪有騙子會主動讓人把錢捐給慈善機構的?
她鄭重其事地許下承諾:“姐姐,我回家後,一定要把你推薦給所有人!我的外婆、舅舅、還有我們班同學,一個都不會少!”
小啾啾一點都沒食言,當天晚上她就將今天的奇遇講給了外婆聽。
外婆一邊笑眯眯為她擦拭濕發,一邊慈愛地說:“我們瑤瑤啊,是個會為彆人著想的好孩子,不過,你就沒問問自己的事?”
“姐姐說什麼都不肯。”瑤瑤的小嘴撅得老高,聲音裡帶著幾分撒嬌幾分委屈:“她說我年紀太小啦,不給我算,加錢都不答應。”
“哦?加錢都不行,這位姐姐是真心待你呢,”外婆手中的木梳輕輕滑過孫女發絲,眼角的皺紋笑得更深了:“看來我們瑤瑤真是上天眷顧的孩子,連萍水相逢之人都這般喜歡你。”
瑤瑤立刻揚起下巴,驕傲地宣布:“那當然啦,我是世界上最好的瑤瑤,沒有人會不喜歡我!”
她的舅舅丁樂明拿著試卷走進來,恰好聽見這話,忍不住嗤一聲:“丁知瑤,你被騙了,那就是個騙子,根本不會算什麼卦,她也不喜歡你,隻想騙你的錢。”
“舅舅你瞎說!”
“樂明你說什麼呢!”
兩道聲音同時響起,丁外婆擔憂地看了一眼外孫女,卻發現她絲毫不受影響,反而信心十足地反駁:“你瞎說,大姐姐才不是騙子,她不但沒收我一分錢,還讓我把卦金都捐出去呢!”
為了報答大姐姐的信任,她都等不及卦象應驗,一到家,就迫不及待給慈善機構捐款三千元。
丁樂明將試卷撂在書桌上,哼笑一聲:“她在放長線釣大魚,你就是那條魚。”
“不許開玩笑。”丁外婆瞪他一眼,將外孫女哄回了房間,才神情嚴肅地對兒子道:“丁樂明,我希望你注意言辭,不要傷了瑤瑤的心。”
丁樂明對母親的教育方法十分不苟同,他正色道:“媽,瑤瑤已經十四歲了,明年就要升高中,你也該教一教她人情世故,否則以後被人賣了都不知道!”
“那又怎樣?”丁外婆絲毫不以為意。
瑤瑤的學校、朋友、以及長期接觸的家政人員都是她精心挑選,從她回到這個家開始,這輩子都不會有吃苦的機會。
想到自己年歲漸長,她放緩了聲音:“瑤瑤小時候吃的苦已經夠多了,咱家又不是沒這個條件,我就希望她這輩子能開開心心地活在蜜罐裡。”
丁明樂聽得太陽穴突突直跳。
母子倆誰也不能說服誰,最終不歡而散。
丁樂明回到三樓,從酒櫃裡取出一瓶紅酒,幾杯下肚,他撥通了司機的電話:“今天你在哪裡接到的小姐?”
丁家人的這一番爭執,張鬼穀自然是不知道的。
待女孩離開後,他長舒一口氣,轉身對元滿月壓低聲音道:“大師,您瞧見她脖子上掛的平安扣沒?”
他伸出六根手指比劃:“就這成色,少說也得這個數。”
張鬼穀左右張望一番,確定周圍沒人,將聲音又壓低了幾分:“這種家境優渥又被養得天真浪漫的富家千金,是萬萬惹不得的,她們或許好說話,但背後那些護犢子的家長一定不好惹。”
雖然這番提醒對元滿月來說有些多餘,但她明白對方是一片好意,便頷首應道:“放心,我明白。”
午後時分,有了張鬼穀在卦攤坐鎮,問卦的人絡繹不絕,較中午多了數倍。
他們都對張鬼穀深信不疑,而被他傾情推薦的元滿月,很輕易獲得了大家的信賴。
幾卦過後,算卦人無不對元滿月心服口服,確信她法術高強,是張大師的師門前輩。
漸漸地,他們中間甚至開始流傳起一個離譜的傳聞:張鬼穀攤上那位二十出頭的年輕女子,其實是一位修煉有成的百歲老人。
而此刻,元滿月正閉目凝神,細細感受著體內信仰之力的變化——在停滯了一中午後,它終於有了小幅度的增長,這都是張鬼穀的功勞。
她緩緩睜眼,鄭重向對方道謝。
張鬼穀連忙擺手,一點都不居功:“您太抬舉我了。大家相信您,完全是因為您算得準,跟我可沒多大關係。”
他這番話確實發自內心,在他看來,以元大師的本事,遲早會一飛衝天,自己不過是稍加助力,提前促成這個結果罷了,便能結個善緣,實在是一樁穩賺不賠的買賣。
想到這裡,張鬼穀對自己的選擇愈發堅定,招呼客人的聲音都不自覺地提高了幾分。
直到天邊泛起一片橘紅色的晚霞,他才試探著開口問:“大師,這天色也不早了,您晚上可有空?我兒子兒媳特意準備了些家常菜,想向您道謝。”
中午出門前,他就特意叮囑兒媳請了半天假,帶著剛出院的兒子一起去市場采購。這會兒夫妻倆應該正在廚房裡忙活著準備晚餐。
元滿月雖不需要飲食,但略作思索後還是點頭應允。
這一日的擺攤經曆,讓她深刻意識到自己與凡塵俗世的隔閡,若想真正融入凡世,那些市井俚語、人情世故……都是需要她虛心求教的學問。
張鬼穀聽了她的答複,立刻高興起來,手腳麻利地收起板凳和立牌,用繩子捆作一處,甩在了背上,動作之快仿佛生怕她下一刻就會改變主意。
下了天橋,張鬼穀目光一掃,立即鎖定了停在路邊的黑色轎車,他快步上前拉開後座車門,讓大師上車。
這輛專車是他讓兒媳提前預約好的,要知道,他平時是個出了名的鐵公雞,平時下班連公交都舍不得坐,寧可徒步幾裡路回家。
今日為了招待好貴客,稱得上大放血,但摳門如他,卻一點都不心疼。
司機在核對完乘客信息後,便默不作聲地發動了車輛。
當車輛駛過一片停工數年的工地時,張鬼穀注意到她往窗外多看了幾眼,不由緊張起來:“大師,這地方有什麼不妥嗎?”
元滿月淡淡收回視線:“無妨,隻是今夜打算在此暫歇。”
“什麼?”張鬼穀一愣,隨即陡然拔高了聲調:“棲霞路23號?您要住在這種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