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玲驚慌失措,還想上前,卻被兩個官差攔住。
“你們……你們真是豈有此理……我夫君可是朝廷七品官員。
你們太過分了!”
楊氏這個賤人,憑什麼這樣對待自己的夫君。
牆頭,圍觀的鄰居嗑著瓜子看熱鬨,不時對盧玲清涼的衣著嘖嘖兩聲。
官差壓著把頭埋進胸口的謝朗從巷子裡出來,楊筠牽著兒子的手,麵色從容的站在一側。
謝朗,你也有今日!
真是大快人心啊。
楊翀眼神亦是波瀾不驚,好似他就應該是這個下場。
謝朗感受到一束灼熱的目光,他扭頭一看,就見楊筠毫發無損的站在那兒!
“楊氏,你這個賤人,你敢陷害我!”
謝朗咬牙,怒氣衝天的朝楊筠母子撲去,試圖恐嚇於她。
楊筠沒動。
兩個官差趕緊扣住他,將他一把拽回來,“老實點兒!”
“謝朗,這都是你咎由自取,罪有應得。”楊筠笑了笑,眼神複雜。
謝朗對她的笑,恨得咬牙切齒,但還是被強行拖走了。
半月後。
謝朗的判決下來了。
因謀害發妻,私養外室,罪證確鑿,他被革除官身,貶為庶民,杖責五十,所有家產賠給楊筠不說,還要流放嶺南。
此事在京城還掀起了不小的風波。
有人稱讚官府做的對,有人感慨楊筠命大,也有人罵楊筠心狠手辣,自私自利,連自己丈夫的一點兒錯都不能容忍。
至於罵楊筠的人,不用說她都知道是誰。
清晨,天色剛亮。
一群孔武有力的粗使婆子就一腳踹開楊府隔壁小院的門。
盧玲披頭散發被抓出來,婆子將她一把丟在院子裡,指著臉喝罵,“盧氏,昨日我家夫人就知會過你,讓你趕緊離開這兒,你當做耳旁風呢。”
盧氏爬起來,姣好的麵容有些扭曲,氣的胸口起伏不定,“你們憑什麼趕我走?這是我夫君買的院子。
楊筠那個賤人有什麼資格趕我走。”
她才不走。
她要在此等夫君回來。
“哈,真是天大的笑話。”婆子們哄堂大笑,挽著袖子就開始搜刮盧玲的東西,給她打包往外扔。
“是不是要讓大娘我把官府的告示貼到你麵前,你才不裝瘋賣傻。”
“這院子,現在是我家夫人的財產。
你這沒臉沒皮的賊婦人,不跟著你被流放的夫君滾出京城,在這兒充什麼山大王。”
呸。
一個沒名沒份的小妾,也敢在這兒跟她們夫人叫板,簡直是天大的笑話。
“住手,住手。
你們不準動我的東西。”盧玲簡直要被氣瘋了。
她看著這些婆子,趕緊上前抓住她們手裡的東西,試圖奪回自己的一切。
婆子可比盧玲的身子結實多了,一把就將她拂開,兩下抓了她的破爛就丟出門去。
屋中倒是有不少值錢的東西,可她們都是楊家的奴仆,又怎麼會將東西留給這個不要臉的狐狸精。
除了幾件盧玲的衣衫外,她們把值錢的通通都準備打包走。
“啊啊啊!”盧玲抓狂,氣的跳腳。
“你們信不信我去報官抓你們,把你們通通抓起來。”
她的所有家當就這麼沒了?
“報官?笑話。
有本事你就去。
正好讓大家瞧瞧,認一認你這人人喊打的小賤人長什麼模樣。”幾個婆子站在門口,目光輕蔑的盯著盧玲,周身氣勢洶洶。
盧玲一聽,臉色瞬間變得難看,悻悻低頭。
眼下盧玲還不是曾經那個內廷總管的親妹妹。
若不是她攀附上謝朗,這會兒還在家中伺候她小弟呢。
所以,麵對“蠻橫”的婆子,她心中有苦難言,把楊筠恨得要死。
都怪她。
誰家男人沒有一兩個妾室,就她小氣,自私自利,為了一己私欲,竟然害得夫君被流放。
現在好了,她的家也沒了。
楊筠這個賤人。
她一定不會放過她的。
十年後。
盧氏成了一個滄桑憔悴的賣豆腐婆子。
這麼多年來,她先是仗著自己年輕貌美,勾搭了謝朗同窗,成了人家的外室。
結果沒兩年東窗事發,被人家正妻找上門,痛打一頓,顏麵掃地。
後又被自家哥哥嫁給了一個賣布的老商人,當作續弦。
那布商有怪癖,對她動輒打罵,不讓她出門,還不許她結交好友。
後來聽聞盧玲還有兩個奸生子後,直接將她掃地出門。
再後來,盧玲帶著兩個兒子,給人漿洗縫補,做廚娘,當下人。
年齡大了,兒子要成家,又將她賣給一個賣豆腐的老漢,繼續當牛做馬。
好在這個老漢沒有孩子,對盧玲母子仨人也算過得去,雖然人老了點,可此時的盧玲早已沒了往日的心氣,腰杆兒也硬不起來了。
她盼了十年,也沒把謝朗盼回來,索性認了命,老老實實賣豆腐。
夏日炎熱。
豆腐也不好賣了,需得早早起床,沿街叫賣才是。
可惜家中,豆腐漢要賣京城另一頭,兩個兒子又懶惰,媳婦帶孫子,根本就沒人給她搭把手。
拎著沉甸甸的兩筐豆腐,沿著街道,盧玲佝僂著背脊叫賣,聲音嘶啞。
隻是不知怎麼,今日街上熱鬨極了,豆腐卻是一點都不好賣。
倒是那些花啊草啊,香囊手帕的,暢銷極了。
豆腐沉腰,盧玲累的滿頭大汗,腰酸腿軟。
這會兒,主街道被清空,兩側百姓們眉飛色舞,神采飛揚的望著城門口位置。
這是怎麼了?
前麵的路過不去,盧玲擦著汗水,也跟著望過去,頗為疑惑的朝旁邊攤販詢問,“大姐,今日乾啥呢?”
攤販心情大好,今日自己的貨已經被小姑娘大媳婦兒們掃空了,自己也準備去圍觀來著,“嗨,你不知道嘛。
咱們晉國打了勝仗,曜王和征遠大將軍把南疆、漠北收回來了。
不說了,不說了,我要看熱鬨去了。”
盧玲撇了下嘴,她還以為怎麼了呢。
有什麼了不起的。
這啊,都跟她沒關係,除非撒點賞錢給她們。
這條路不通,盧玲隻能換一條路走。
可走來走去,到處都是看熱鬨的百姓。
她怕自己的豆腐被撞壞,東拐西閃的,竟來到了一座大戶人家門口。
這時她驚奇發現,這家人居然在撒錢。
不得了。
她放下豆腐就衝過去,生怕搶不到自己那份。
“恭喜楊夫人啊!”
“賀喜楊夫人,給咱們大晉生了一個大英雄啊。”
“是啊,是啊,楊夫人心善,長命百歲啊。”
耳邊是眾人此起彼伏的道賀聲。
曾經,盧玲也想過,等自己兒子高中狀元的時候,也這樣豪橫的撒錢。
可惜,她生的兩個兒子都沒有繼承那死鬼的聰慧,笨的跟牛似的。
盧玲人老手慢,但還是搶到了好幾個銅板,由此可見這家人有多大方。
可她開心一抬頭,門口站著的那位氣度雍容、滿臉含笑的貴婦人,不是楊筠是誰。
楊夫人……
是她。
盧玲臉上笑容僵住。
過去了十年,盧玲起初還對楊筠帶著恨意,總是想著自己有朝一日翻了身,就好好教訓教訓這個賤人。
可這麼多年過去,她受人擺布,疲於生計,早就忘了自己最初撂下的狠話。
此刻。
楊筠如眾星拱月一般站在門口,笑意盈盈,根本看不出已經年近四十,反而氣色紅潤,氣度典雅高潔,周身仿佛縈繞神聖光輝,像極了女菩薩。
盧玲窘迫的攥了攥自己身上的粗布麻衣,自慚形穢的低下頭,正說準備離開。
忽然,身邊幾個衣著富貴的路人交談起來。
聲音不大不小,她剛好可以聽到。
“楊夫人真是好福氣,聽說征遠大將軍親自給她請了誥命呢。”
“人家是大將軍的親娘,不給她請給誰請。
不過楊夫人為人和善,經常布施,也配得上誥命。”
“幸好咱們跟楊夫人住同一條街,一會兒可以近距離看看大將軍,我孫子可崇拜了,大清早就起了床,破天荒頭一回啊。”
“不過怎麼不見大將軍的父親。”
“快快住嘴,人家楊夫人又當爹又當娘給大將軍拉扯大,彆提這種掃興的事兒。”
“這是咋回事?咋不能提……”
“你剛來京城啊。楊夫人早就同大將軍的爹和離了。
當初楊夫人還差點被害死,這種事,千萬不要在大家夥兒麵前提起來。”
“可不是。當初那男的用楊夫人的銀子養外室,還想娶進來當平妻,真是惡心至極。
呸呸呸,提起這種人就晦氣。”
“不說了,不說了,一會兒大將軍就要路過了。
我們快找好位置去。”
……
什麼!
盧玲耳朵一嗡鳴。
征遠大將軍是楊筠的兒子?
這……這不可能!
明明近在咫尺,盧玲卻覺得她和楊筠之間,仿佛隔著萬水千山。
她呼吸有些困難,捂著胸口踉蹌半步。
盯著沒被歲月打磨過的楊筠,見她笑容明媚,氣質溫婉,再看看她……
還有她的兒子,好像也才二十出頭吧,竟然就成了征遠大將軍。
哈哈,可笑。
同樣是謝朗的兒子,怎麼會一個天一個地呢。
管家見道賀聲越來越多,笑的牙不見眼,征求了楊筠的意見後,又拿出一批賞錢來。
銅板嘩啦啦拋灑出來,落在喜笑顏開沾喜氣的百姓們身上,也落在蓬頭垢麵、失魂落魄的盧玲身上。
隊伍中,一個乞丐也在搶銅板。
“大嬸兒,你發什麼呆啊,被砸傻了不成。”
“讓一讓,讓一讓啊。”
盧玲接受不了這個事實,眼眶濕潤,渾身顫抖的後退。
“啊,你猜到我了。”一聲尖叫響起,盧玲被人拽住了褲腿。
她低頭一看,四目相對。
入眼。
一個衣衫襤褸的老乞丐攥著銅板,凶狠的衝她大喊。
“賠錢,你踩到我了。”
老乞丐大喊,瞪著盧玲,一副無賴模樣。
身邊的人,趕緊離他們遠點兒。
楊筠注意到這頭的異常,本想上前查看,可台階下人多,根本沒路讓她過去。
盧玲看著這個乞丐,覺得他有幾分麵熟,嘴唇哆嗦兩下,“謝……你是謝朗……”
老乞丐震驚,仔細一看盧玲的臉,激動起來,咧嘴一笑,露出兩排參差不齊的大黑牙,“玲兒?
是我。
是我啊。
沒想到你還記得我。”
“我們的兒子呢?
你家在哪兒。
快帶我回去找咱們兒子啊。”
老乞丐謝朗無比激動,他好不容易從嶺南回來,沒想到楊筠早就搬了家,盧玲也不住在院子裡。
這一路,風餐露宿,受儘折磨,終於,讓他看到了希望。
盧玲一聽,渾身驚顫,趕緊抽回自己的腿,慌張道,“不是,你認錯人了。”
他怎麼變成乞丐了?
盧玲哪裡敢跟他相認。
“玲兒,玲兒。
你彆走啊,你等等我。
我是謝朗,我是你夫君啊。”
盧玲見狀,拔腿就跑,慌亂中,連豆腐也不要了。
“玲兒……”
謝朗拖著一條畸形的腿,在後麵一瘸一拐的追趕,很快就被盧玲甩掉了。
他難以置信,盧玲竟然不認他了。
就在他沮喪之際,主街之上,鑼鼓喧天,凱旋大軍進城,歡呼聲震耳欲聾。
曜王和楊翀騎著高頭大馬,英姿勃發的同百姓打招呼。
才走半條街,兩人就被手帕絹花淹沒,路都看不見了。
老皇帝親自在宮外迎接,見到小兒子一臉沉穩帥氣的樣子,心下與有榮焉,一時間不顧皇帝威儀,不停伸頭探腦地張望。
大王爺冷著臉站在一旁。
瞧父皇這寵愛的模樣,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太子回來了呢。
曜王這個小屁孩兒,不就是去軍隊鍍個金嗎,真當自己多威風呢。
其他幾個王爺倒是沒什麼情緒,十分開心。
晚上,老皇帝在宮中設慶功宴,百官同往。
楊夫人也受邀進宮。
絲竹之音緩緩騰升,眾人舉杯換盞,把酒言歡。
楊夫人端著酒杯,臉都要笑僵了。
除了曜王的母妃,她應該是在場女眷中最受歡迎的。
無她。
因為兒子的婚事。
曜王比楊翀小個幾歲,婚事尚且不急,可楊翀已經二十二歲,身邊無妻無妾,戰功赫赫,家世不俗,正是京中夫婿熱門人選。
楊夫人也愁啊。
兒子不知為何,就是不肯成親,說什麼緣分未到。
她也沒辦法強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