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墟胎》
第十八章:咫尺天涯煞鎖城
越野車碾過縣城外最後一段坑窪的水泥路時,陳山的手指無意識地叩擊著車門扶手。車是蘇晚通過特殊渠道弄來的二手車,引擎在爬坡時發出吃力的轟鳴,車窗縫隙裡鑽進來的風,帶著一股熟悉的、混合著農田糞肥與路邊小吃攤油煙的味道。
可這熟悉的味道裡,卻藏著讓蘇晚眉頭緊鎖的東西。她指尖夾著一片透明的鱗甲——那是用她本命毒蠱蛻下的殼煉化而成的法器,此刻正泛著淡淡的灰黑色,邊緣微微卷曲,像是被什麼東西腐蝕過。“惰性煞氣的濃度,比城外高了三倍。”她低聲道,“而且形成了循環,像個……活著的繭。”
淩無雪望著窗外掠過的街景,眼神凝重。縣城不大,主乾道兩旁是新舊交錯的樓房,騎電動車的行人按著喇叭穿梭,路邊的水果攤老板正和顧客討價還價,一切都和陳山記憶中那個喧鬨又平凡的小地方沒什麼兩樣。但她運轉星辰術時,視線裡的世界卻完全是另一番景象:整座縣城被一層灰蒙蒙的霧氣罩著,霧氣中纏繞著無數細小的黑線,這些黑線一端紮根在街道、建築裡,另一端則彙聚向縣城中心,在那裡凝結成一團翻滾的、散發著怨毒氣息的烏雲。
“是結界。”淩無雪的聲音壓得很低,“一種以人心為壤、以情緒為食的‘心煞結界’。它在扭曲人的感知,我們看到的‘正常’,根本是假像。”
陳山的心沉得更厲害。他已經能看到自家小區那棟熟悉的紅色居民樓了,就在前麵第三個路口右轉。可越是靠近,胸口的歸墟胎就越是沉悶地搏動,像是在抗拒著什麼。他甚至能聽到一種極其細微的、類似無數人在耳邊低語的聲音,那些聲音雜亂無章,卻都帶著同一種情緒——煩躁。
“停車。”陳山突然開口。
越野車在路邊停下,正對著小區門口的便利店。陳山推開車門,腳剛落地,就感覺一股無形的壓力撲麵而來。不是靈氣壓製,而是一種更詭異的力量,像一張濕冷的網,悄無聲息地纏上他的四肢。
“陳山!”淩無雪立刻跟下車,星辰法袍上星光微閃,替他擋開了一部分壓力,“彆衝動,這結界有問題。”
陳山沒說話,隻是盯著小區門口。一個穿著睡衣的大媽拎著塑料袋從裡麵出來,臉上帶著不耐煩的神色,嘴裡嘟囔著什麼,路過便利店時,因為老板找零慢了兩秒,就劈頭蓋臉地罵了起來,聲音尖銳刺耳。而那個平日裡總是笑眯眯的老板,此刻也漲紅了臉,擼著袖子和大媽對罵,眼神裡的戾氣看得人心裡發寒。
“看到了嗎?”蘇晚走到陳山身邊,指了指那兩人,“正常的口角不會有這麼重的戾氣。這結界在放大負麵情緒,就像在溫水裡煮青蛙,慢慢熬乾人的理智。”
陳山深吸一口氣,邁開腳步朝小區裡走。他的步伐不快,但每一步都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決心。剛走到小區鐵門處,異變陡生!
原本敞開的鐵門,在他眼中突然扭曲、拉長,變成了一條漆黑的隧道。隧道兩側的牆壁上,浮現出一幕幕畫麵——
是母親躺在醫院病床上的樣子,臉色蠟黃,呼吸微弱,監護儀發出刺耳的“滴滴”聲,醫生站在床邊,搖著頭對他說:“準備後事吧。”
是妻子張芸抱著年幼的小石頭,坐在他的靈堂前,眼淚無聲地往下掉,嘴裡反複念叨著:“你怎麼就這麼走了……”
是那輛失控的卡車,刺眼的遠光燈,輪胎摩擦地麵的尖叫,還有自己飛起來時,看到的最後一眼天空……
“呃!”陳山猛地按住太陽穴,劇烈的頭痛讓他眼前發黑。這些畫麵太真實了,真實到讓他心臟驟停,幾乎要相信這就是現實——他根本沒去什麼靈寰界,他早就死在那場車禍裡了,現在看到的一切,不過是臨死前的幻覺。
“這是結界的幻象!”淩無雪的聲音像一道驚雷在他耳邊炸響,同時,一枚冰涼的星砂落在他的眉心,瞬間驅散了不少眩暈感,“它在利用你的愧疚和痛苦攻擊你的心神!”
陳山猛地咬牙,舌尖嘗到一絲血腥味。疼痛讓他清醒了幾分,他反手握住背後的斷魂刀的刀柄,刀意雖未完全爆發,卻已如一根針,刺破了眼前的幻象。漆黑的隧道消失了,他依然站在小區門口,那個罵人的大媽和便利店老板已經吵完了架,各自沉著臉散開,臉上卻都帶著一種揮之不去的疲憊和煩躁。
“好厲害的手段。”陳山低聲道,後背已經被冷汗浸濕。剛才那一瞬間,他幾乎要被拖進記憶的泥沼裡。這結界不攻身,專攻心,比靈寰界那些明火執仗的魔修陰毒多了。
“不止是針對你。”蘇晚走到一個垃圾桶旁,撿起一張被人揉成團的宣傳單。宣傳單上是社區組織廣場舞比賽的通知,可在她指尖的鱗甲映照下,那通知上的字跡竟扭曲成了“少管閒事”“誰跳誰倒黴”的字樣。“這結界會根據每個人的弱點,扭曲他們接收到的信息。外人進來,看到的是被美化過的‘祥和’,因為他們對這裡沒有牽掛;而本地人,尤其是心裡有執念或創傷的人,看到的、聽到的,都會被放大負麵情緒。”
她頓了頓,指向小區對麵的一棟樓:“比如那棟樓,三樓住著個獨居的老太太,兒子三年沒回來過。在她眼裡,窗外的鳥叫都是在嘲笑她,鄰居關門重一點,她就覺得是在罵她。”又指向街角的中學,“初三的學生,最近跳樓的已經有兩個了,家長們都說是學業壓力大,可我剛才路過教務處,看到他們的成績單被煞氣汙染,優秀的成績在他們眼裡都變成了‘還不夠’‘會失敗’。”
陳山的拳頭攥得死緊,指節發白。他終於明白淩無雪說的“怨念籠罩”是什麼意思了。這不是天災,是人禍,是有人在悄無聲息地、一點點地摧毀這座城市裡人們的心智。
“我家就在三單元。”陳山抬頭望著那棟紅色居民樓,聲音沙啞,“我必須進去。”
“不能硬闖。”淩無雪拉住他,“這結界像個氣球,你越是用力撞,它反彈的力量就越大。剛才你隻是觸發了針對你的幻象,要是強行破界,整個結界的煞氣都會暴走,到時候全城的人都會陷入瘋狂,後果不堪設想。”
蘇晚從背包裡拿出一張折疊的宣紙,鋪開後,上麵不知何時已經畫好了縣城的簡易地圖。她用朱砂筆在地圖上點了七個紅點:“我剛才沿途布了七個微型監測陣,這是煞氣最濃鬱的七個點。結界的能量流動,都要經過這七個點,就像人的七竅。”
淩無雪取出一枚晶瑩的星晶,按在地圖中央。星晶光芒亮起,在七個紅點周圍浮現出細微的星線:“我用星辰術推演過,這七個點對應的是‘喜、怒、哀、懼、愛、惡、欲’七情。每個點都在收集一種極端情緒,轉化成維持結界的能量。他們把這叫‘七情煞劫’。”
陳山看向那七個紅點的位置,瞳孔驟然收縮——
縣醫院icu病房樓,是“哀”;
證券交易所營業廳,是“懼”;
縣一中的高三教學樓,是“欲”(對成績的執念);
還有網絡公司的服務器機房(那裡正爆發著一場針對某個本地網紅的網絡暴力),是“怒”;
民政局離婚登記處,是“惡”;
甚至連城郊那座香火旺盛的寺廟,都成了“喜”的煞劫點——那裡的香客,求子的、求發財的,欲望越是強烈,貢獻的煞氣就越多。
而最後一個紅點,就在他家所在的那棟居民樓。
“是‘愛’。”淩無雪輕聲道,“最複雜,也最傷人的一種情緒。父母對子女的愛,夫妻之間的愛,一旦被扭曲,就會變成執念和痛苦。你家,就是這處煞劫的核心。”
陳山隻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直衝天靈蓋。他終於明白,為什麼歸墟胎在這裡會如此不安,為什麼結界的幻象會精準地擊中他最痛的記憶。對方太了解他了,不僅了解他的過去,還把他的家人當成了撬動他的支點。
“我去醫院。”陳山深吸一口氣,壓下翻湧的情緒,“‘哀’煞劫,我來破。”
“我去證券交易所。”淩無雪點頭,她的星辰術擅長安撫心神,對付“懼”煞劫最合適,“那裡最近因為股市暴跌,已經有三個大戶跳樓了,煞氣最凶。”
“網絡機房交給我。”蘇晚收起地圖,眼神冰冷,“那些躲在屏幕後麵敲鍵盤的人,最擅長用語言殺人。正好,我的毒,也喜歡鑽人心的空子。”
三人對視一眼,沒有多餘的廢話,身影同時消失在街角。
陳山再次出現在縣醫院門口時,刻意收斂了所有氣息,像個普通的探視者。醫院裡彌漫著消毒水的味道,混雜著若有若無的哭聲,讓人心裡發悶。他直接走向icu所在的頂樓,越往上走,空氣中的“哀”煞之氣就越濃鬱,歸墟胎在丹田內微微震顫,像是在呼應著什麼。
icu門口的走廊裡,坐滿了等待的家屬。一個中年男人蹲在牆角,手裡攥著病危通知書,肩膀一抽一抽的,卻沒發出聲音;一對老夫妻互相攙扶著,望著icu的大門,眼神空洞得像兩口枯井;還有個年輕女人,懷裡抱著剛滿周歲的孩子,孩子在哭,她卻隻是麻木地拍著,眼淚無聲地淌過臉頰,滴在孩子的繈褓上。
陳山走到走廊儘頭的窗戶邊,這裡是煞氣最濃鬱的地方。他能看到,無數淡灰色的絲線從icu病房裡飄出來,纏繞在這些家屬身上,一點點吸走他們的希望,留下絕望和痛苦。這些痛苦的情緒被絲線牽引著,彙聚成一股肉眼難見的氣流,流向縣城中心那團烏雲。
就在這時,icu的門開了,醫生摘下口罩,對著那個中年男人搖了搖頭。男人猛地站起來,又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氣,癱倒在地,發出野獸般壓抑的哀嚎。
隨著他的哀嚎,周圍的煞氣驟然變得狂暴!那些原本隻是默默流淚的家屬,情緒也開始失控,有人捶打著牆壁,有人哭喊著親人的名字,整個走廊瞬間被悲傷淹沒。
陳山的心臟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攥緊了。他能感覺到,自己體內被封鎖的歸墟胎,竟在這種極致的悲傷情緒刺激下,再次躁動起來。這一次,不是排斥,而是……渴望?
他突然想起蘇晚的話:這結界在吞噬情緒,轉化能量。
那歸墟胎,能不能……反著來?
這個念頭剛冒出來,就被陳山強行壓下。太冒險了,歸墟胎的力量本就難以掌控,若是吞噬這些充滿負麵情緒的煞氣,後果不堪設想。
可就在這時,隔壁病房傳來一陣急促的嬰兒哭聲。那是個早產兒,出生時隻有兩斤重,已經在保溫箱裡掙紮了一個月,剛才心跳突然停了。護士們正在搶救,孩子的父母跪在病房外,哭得肝腸寸斷。
陳山看到,一股極其濃鬱的“哀”煞之氣,正從嬰兒身上被抽走,那孩子的生命力,也隨著煞氣一起,一點點流逝。
幾乎是本能地,陳山一步跨到病房門口。他沒有去看那些驚慌的護士,隻是伸出手,按在保溫箱的玻璃上。丹田內,他小心翼翼地鬆開了歸墟胎的一道枷鎖。
一絲微弱的歸墟之力,順著他的指尖,流入保溫箱。
那股力量剛接觸到嬰兒身上的煞氣流,就像餓狼撲向了羔羊,瞬間將其吞噬!但緊接著,陳山強行引導著,讓歸墟胎在吞噬煞氣後,反哺出一絲極其精純的生機,注入嬰兒體內。
這過程快得不可思議,快到沒人注意到保溫箱上那隻突然按上又移開的手。
幾秒鐘後,監護儀上,原本平直的心跳線,突然跳動了一下。
微弱,但清晰。
“有心跳了!”護士驚喜的叫聲從病房裡傳來。
跪在地上的父母猛地抬起頭,臉上還掛著淚珠,眼神裡卻重新燃起了光。
陳山站在走廊陰影裡,望著那對父母相擁而泣的背影,指尖微微顫抖。他能感覺到,歸墟胎吞噬了煞氣後,並沒有變得更加狂暴,反而像是被喂了一口合適的食物,躁動平息了些許。而那絲反哺的生機,雖然微弱,卻帶著一種讓他無比安心的溫暖。
原來,歸墟胎的力量,在這片土地上,還能這麼用。
但他來不及細想,因為他看到,自己家所在的那棟居民樓方向,煞氣突然變得異常活躍。一道肉眼可見的灰黑色氣柱衝天而起,在天空中扭曲成一張人臉的形狀,對著他的方向,無聲地笑了。
對方已經發現他了。
陳山握緊了斷魂刀,眼神重新變得銳利如鋒。他離家人隻有不到一千米的距離,卻像隔著萬水千山。這道心煞結界,就是橫亙在他麵前的第一道天塹。
他必須破掉它,哪怕要直麵那些最痛的記憶,哪怕要親手撕開自己還沒愈合的傷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