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朱由校於乾清宮燭下奮筆疾書、構劃“巡防提督衙門”藍圖之時,距離紫禁城不遠的成國公府內,卻是另一番景象。
府邸深處,一間暖閣內,成國公朱純臣正斜倚在鋪著厚厚貂皮的紫檀木榻上,閉目養神。
他年約五旬,保養得宜,麵色紅潤,隻是眉宇間帶著久居人上的倨傲與一絲不易察覺的陰鷙。
一個身著管事服色、麵容精乾的中年男子——正是負責府外諸多“雜務”的心腹管事朱貴,正垂手侍立一旁,額角卻滲著細密的汗珠。
“國公爺……”朱貴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小心翼翼地稟報,
“小的……小的剛得了信兒,前日裡,咱們府上後街那個……那個管著西城幾家鋪子收賬的張保,他那個不成器的遠房侄子張三……在棋盤街那邊的小巷口,惹了點麻煩……”
朱純臣眼皮都沒抬,鼻腔裡哼出一聲:“嗯?又怎麼了?不是讓你們約束著點,最近風聲緊,少惹事麼?”
“是……是約束了……”朱貴腰彎得更低,
“可……可那小子不長眼,昨日在巷口一個賣餡餅的老攤子上收‘例錢’,言語衝撞了一個……一個路過的年輕公子……”
“年輕公子?”朱純臣終於睜開眼,帶著一絲不耐煩,“衝撞了就衝撞了,若是官吏子弟,賠個不是,打發點銀子了事。這等小事也來煩我?”
“國公爺息怒!”朱貴連忙道,“本來……本來也是小事。可……可那年輕公子身邊帶著幾個護衛,身手極為了得,當場就把張三和他兩個同夥給拿下了!
而且……而且那張三被嚇破了膽,慌亂中……慌亂中似乎提了……提了咱們府上張保的名字……”
朱純臣的眉頭猛地一擰,眼中閃過一絲厲色:“提了張保?蠢貨!那年輕公子什麼來路?查清楚了嗎?”
“回……回國公爺,”朱貴的聲音更低了,“小的派人去查了。那公子穿著細綢,氣度不凡,身邊護衛精悍,行事頗有章法……巷口當時人多眼雜。
有人說……有人說聽到那公子身邊的老管家,嗬斥張三時,聲音尖細……像……像是宮裡出來的公公……”
“公公?!”朱純臣猛地坐直了身體,眼中精光爆射!一絲寒意瞬間掠過心頭。宮裡出來的公公?陪著年輕公子?細綢便服?這組合……他腦海中瞬間閃過一個極其不妙的念頭!”
“還有……還有更蹊蹺的……”朱貴的聲音帶著恐懼,“小的本想派人去‘安撫’一下那老攤主,讓他閉嘴,彆亂說話……可……可派去的人回來說,那爺孫倆……不見了!
“連同那個小攤子,一夜之間消失得無影無蹤!附近鄰居都說,昨天傍晚有一隊穿著普通、但氣勢很足的人把他們接走了,說是……說是貴人安排的……”
“貴人安排的?一夜消失?”朱純臣的臉色徹底陰沉下來,如同暴風雨前的天空。一股強烈的不安攫住了他。宮裡公公、年輕公子、當街拿人、攤主被神秘接走……這要是再猜不出來,他就真該死了!
他猛地一拍榻邊小幾,震得茶盞叮當作響:“混賬東西!張保呢?他那個混賬侄子惹出這等禍事,他死哪去了?”
“張……張保……”朱貴嚇得一哆嗦,“他……他昨天下午就被……被東廠的人‘請’去問話了……至今……至今未歸……”
“東廠?!”朱純臣倒吸一口涼氣,一股寒意從腳底直衝頂門。東廠直接拿人,目標還是他府上的管事,這意味著什麼?
短暫的驚駭過後,巨大的恐懼與滔天的怒火在他心中交織翻騰。恐懼於自己的家奴竟在皇帝麵前行凶,怒火於天子不過剛剛登基,竟如此不給他這個世襲罔替的國公顏麵!
他猛地一拍榻邊小幾,震得茶盞叮當作響:“混賬!蠢材!”
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眼神陰鷙地急速盤算:“皇帝…他微服私訪撞見此事?然後親自過問?甚至東廠直接拿人?這是衝著張三那蠢貨?還是…要動我朱純臣?”這個念頭讓他脊背發涼。
不行,此事絕對不能坐以待斃,必須謹慎應對。
但具體如何應對?直接去找皇帝請罪?不!那等於不打自招,承認自己馭下無方、縱奴為惡,把臉送上去讓人打!
以他對那小皇帝的了解,年輕氣盛又銳意變革,一旦低頭,恐怕被順勢揪住不放,牽出更多見不得光的事,到時候彆說祖上傳下來的勳爵不保,就連性命怕也是堪憂。
“當務之急,要斬斷所有能攀扯到國公府的線索!”他目光冰冷地看向朱貴,聲音森寒如鐵,
“尤其是那兩個草民,一定要找到。生要見人,死…必須見屍!還有張保和張三,想辦法傳個信進去,告訴他們管不住嘴的時候,就想想他們的妻兒老母。”
“但是,貴兒,”他死死盯著朱貴,一字一句道,語氣中帶著前所未有的凝重,
“事情沒那麼簡單了,我們可能撞到‘天’了,找人的手段…要極其隱秘,派最精乾、最可靠、嘴巴最嚴的‘老手’。要快!絕不能讓任何人發現是我們府上的人在查,人找到後,千萬不能急著動手!”
朱貴被國公爺從未有過的嚴峻眼神和“撞到天”的暗示驚得魂飛魄散,連忙應道:“是…是!小的明白!一定用最妥當的人!”
“另外!”朱純臣深吸一口氣,補充最關鍵的一條——
“立刻去備上重禮,我要去英國公、定國公府上,與幾位老親家、勳戚長輩一敘,請教一下幾位國公傳承之道,快去!”
朱貴領命退出暖閣。巨大的壓力和國公爺那句“撞到天”讓他徹底慌了神,完全失去了平日的精細和老練。
他可不敢想那是當今皇帝,還微服私訪?皇帝不應該高高在上的嘛,怎麼有時間管那些賤民的死活。
在朱貴看來,這肯定是東廠的魏忠賢想要針對打壓成國公府,再想想自己瞞著國公爺與張保的苟且往事,他決定雙管齊下——一邊按國公要求派人隱秘追蹤,一邊……自作主張。
“張保那個蠢貨侄子,都是他惹的禍!”朱貴在無人處惡狠狠地低吼,
“國公爺定是顧忌太大,怕直接滅口痕跡太重。可事已至此,這兩個草民活著就是禍根,等國公爺的貴人們把情分擺平?萬一期間他們被提審開口怎麼辦?
“不行!必須趁現在他們還在東廠或錦衣衛外圍手裡,還未被嚴加看管前,快刀斬亂麻!”他越想越覺得有理,決心要搶在國公爺“優柔寡斷”之前,替家主解決心腹大患,立下這“大功”。
隻要都殺了,到時候死無對證,就算是陛下,也不可能因為兩個賤民為難當朝國公吧!
他拿找幾個手腳乾淨、嘴巴嚴實的‘夜不收’。給我查!挖地三尺也要把那老東西和他孫子找出來!”朱貴的聲音如同淬了毒的冰錐,
“找到之後……不必再報!就地處理乾淨,手腳利落點,做成意外!淹死、失火、或者……讓城外的野狗啃乾淨!”
他眼中凶光畢露,帶著一種高高在上的殘忍:
“讓那些不開眼的東西看看!這北京城,就算是東廠,也得讓我成國公府三分。不是什麼阿貓阿狗都能騎到我們頭上拉屎撒尿的!”
“敢伸手,就要有被剁了爪子的覺悟。弄死兩個草民,以儆效尤!看誰還敢亂嚼舌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