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內的一眾勳貴縱然有諸多不願,但此刻,無人敢將流露於外。
成國公府那冰冷的門庭和朱純臣的下場曆曆在目!
誰敢保證自己家族暗室之內沒有一絲汙垢、賬目之上沒有半分瑕疵?皇帝那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手段,足以令任何人不敢輕攖其鋒!
在巨大的、關乎家族存亡的威壓下,所有目光,不由自主地、帶著最後一絲希冀與求救之意,投向了勳貴魁首——英國公張維賢與定國公徐希皋身上。
英國公張維賢站在眾勳貴之前,身形仿佛比來時又佝僂了幾分。他心中也是糾結萬分。
一麵是被深深壓抑著的澎湃:振興武勳,再現先祖橫掃漠北的輝煌!這是融入骨血的榮耀渴望。
若能借此變革,由他引領勳貴集團重掌軍權,重塑武勳地位,那是何等功業?他甚至看到了自己成為陛下革故鼎新股肱重臣的可能。
然而,另一麵卻是深入骨髓的恐懼:祖宗拚死掙來的世襲國公爵位,那象征家族頂峰的丹書鐵券,絕不能在自己手中丟掉,子孫若不爭氣,在武略院墊底……後果他想都不敢想。
這極致的糾結在他胸中激烈衝撞,可當他下意識地、顫巍巍地想再度抬頭看看陛下的神情時,隻瞥到那禦座上投下的、似乎越來越冰冷的目光……他心膽一顫!
猛然間,他想起了皇帝登基之初,在紫禁城內外布防的那些裝備精良、氣勢冷冽的神秘甲士。
想起了那戒備森嚴、如同鐵桶般圍著的南海子大營,縱使看不見裡麵的景象,可那每月經由內承運庫調撥、如長龍般運入其中的海量物資錢糧,便足以證明皇帝手中掌握著遠非表麵可見的、深不可測的力量。
在這樣一位擁有雷霆手段、掌控絕對力量的君主麵前,所謂的勳貴集團,所謂的同氣連枝……瞬間顯得如此蒼白無力!
順者昌!逆者亡!
這六個字如同燒紅的烙鐵,已經擺在了他們的眼前,他再也沒有一絲猶豫、一絲僥幸。
皇帝此刻的姿態已再清楚不過:我說完了,誰讚成?誰反對?
“陛下聖明!臣……張維賢,謹遵聖諭,臣必然配合幾位將軍順利接管京營,為陛下,為大明鑄就勁旅”
英國公猛地挺直了腰背,聲音如同撕裂般洪亮,帶著一種孤注一擲的決絕!
他第一個躬身下拜,用身體的動作和響亮的聲音,將整個英國公府,牢牢地綁在了皇帝這位看似年輕卻已掌控生死棋局的車駕之上。
定國公徐希皋見狀,心中哀歎一聲,再無猶豫,連忙緊隨其後俯身:
“臣徐希皋,謹遵聖諭!”有了兩位最尊崇國公的表態,其餘勳貴如同被推倒的多米諾骨牌,再無人敢遲疑半分,齊刷刷跪倒一片:
“臣等……謹遵聖諭!”
聲浪在空曠的殿外廣場回蕩,帶著屈從的餘音。
“入股新衙一事,細節由魏忠賢與爾等詳議章程。至於武略院籌建事宜,著兵部會同五軍都督府,速速擬定詳細條陳,報朕禦覽。退下吧。”
“臣等……告退!”勳貴們的應答聲帶著從未有過的虛弱和麻木。
他們深深埋著頭,佝僂著背,腳步虛浮地、如同行屍走肉般緩緩退出這座散發著帝王威壓的殿堂。
殿門在他們身後沉重關上,隔斷了那灼人的目光,卻隔不斷那份深秋寒風也無法比擬的徹骨冰涼。
今日乾清宮之行,代價之慘重遠超想象。他們不僅被迫獻出了巨量的財富、親睹了世襲同儕的瞬間傾覆、被強令踏上那關乎家族爵位存續、如同刀山火海般的“武途”考驗。
而最終,那賴以安身立命、維係家族尊貴地位的最後一塊基石——對京營兵權的世代影響力——也被陛下不容置疑的拿走。
巨大的失落與絕望籠罩著大部分勳貴,尤其是一些早已武備鬆弛、子弟紈絝的國公、侯伯,要保住眼前的爵位和富貴,已是天大的難題。
然而,人群中也並非全然死寂。
一些年歲較輕、本就懷著幾分武將理想,或家族正處在衰落邊緣的次級勳貴子弟,他們的眼中卻在恐懼與迷茫之下,悄然燃起了一簇微弱的火苗!
公平公正的“武略院”,在旁人眼中是催命的鞭子,在他們看來,卻是擺脫文官壓製、為國效命、憑真本事博取軍功的通天梯!
雖然艱難,但終究有了一條直通軍功的坦途。更何況……那可是陛下親設的武略院,屆時考核授官,評判者縱使再公,對同樣流著開國勳烈血脈的自己人,又豈會沒有一絲額外的期許和照拂?
有這份潛在的“親近感”在,隻要他們一心忠於陛下,立下軍功,他們就有機會重振祖輩榮光,踏著這變革的浪潮衝上更高的位置,甚至“國公也不是沒有可能”他們眼神閃爍的看向領頭的英國公和定國公。
英國公張維賢在起身轉身的刹那,目光掃過那些同樣失魂落魄卻帶著一絲新期盼的年輕麵孔,心中那點不甘迅速被一種緊迫感取代。
回去後,傾全族之力,砸錢砸糧延請名師!就算用皮鞭抽著綁著,也要讓那幫不成器的子孫,給我把祖宗那套吃飯的本事撿回來!
這身世襲國公的蟒袍、頭頂的鐵卷丹書……絕不能斷送在我張惟賢手裡。皇帝的刀子已經揚起,這條路,不成功,便成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