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校微微頷首,不容任何人再有異議,繼續下令:“方正化!”
方正化一步跨出:“奴婢在!”
“著你為欽差協理大臣,帶東廠精乾人手,隨欽差一同啟程,清查山西及宣大等地鎮守太監衙門!凡涉案者,即刻緝拿!專司緝捕要犯、搜查密證、查封產業、追繳贓款、查抄府邸等機密事宜!”
“持朕手諭,往南海子,命龍驤軍遊擊將軍常少傑點步軍兩千,精騎一千!一人雙馬,著甲攜械,為欽差隊伍及辦案人員護駕清場!”
他目光如冰刃,“凡有持械聚眾阻攔辦案者、衝擊欽差儀仗者、煽動軍士嘩變者、意圖劫奪囚犯或毀壞證據者,無論軍民士紳,勿需奏請,就地格殺勿論!遇有衙門公然抗法,則一並拿下!”
王命璿聽著這殺氣騰騰的指令,心中徹底明了,皇帝這是將自己這個都察院首腦推至台前,以“清流領袖”之身,總攝名義,堵住天下悠悠眾口。
而真正執行雷霆抓捕、血腥鎮壓、抄家滅族的,則是皇帝絕對信任的錦衣衛和太監。自己這欽差,更多是“持正守中”的象征。
“另!”朱由校聲音轉冷,“傳旨許顯純,令他調動錦衣衛一切力量,務必在行動中,將涉案晉商往來草原、走私軍需之秘密渠道、詳儘輿圖、核心向導,儘數掌控在手!”
此乃事關朝廷後續方略之絕密要件,不容有失!若有泄露,”他目光掃過方正化和王命璿,“唯你三人是問!”
“臣、奴婢明白!必竭儘全力,萬死不辭!”王命璿和方正化齊聲應諾,心中均是一凜。
朱由校最後看向一直待命、氣息沉凝的錦衣衛指揮同知張天縱,聲音斬釘截鐵:“張天縱!”
“末將在!”張天縱轟然跪倒,甲葉鏗鏘。
“著你坐鎮京城,總督京畿及天津衛緝捕事!”朱由校目光如電,
“晉商在京產業、貨棧、錢莊、暗樁,及其在天津衛之碼頭、倉庫、海路走私關聯,儘在掌握!”
“嚴密監控所有在京晉商核心人物、管事、賬房,及其天津衛之關聯人員、船主、把頭。”
“查封晉商在京所有商鋪、貨棧、錢莊、暗宅;查封其在天津衛所有碼頭倉庫、涉私船隻;查抄其在京錢莊銀兩!人、財、物,儘數封存!”
“重點搜查其賬房、密室,務必搜出其在京行賄官員之賬簿、密信,及其與天津海路走私之鐵證!若遇抵抗或煽動,立斬!確保京畿、天津,波瀾不驚!”
張天縱眼中精光爆射,抱拳沉聲,殺氣凜然:“末將領旨,請陛下放心!晉商在京畿、天津之爪牙暗樁,末將早已布下天羅地網!”
“隻待命令,必以雷霆之勢,將其連根拔起;人、財、證,定無一疏漏,若有差池,末將提頭來見!”
“好!”朱由校猛地一拍禦案,聲震殿宇,“內閣即刻擬旨,山西的天,該亮了!”
“臣等遵旨!”階下眾臣齊聲應道,聲音帶著劫後餘生般的複雜與沉重。
殿內肅殺之氣稍緩,但空氣中彌漫的壓抑感並未散去。他們知道,在皇帝如此強勢的姿態和如山鐵證麵前,山西的結局已無懸念。
他們唯一能做的,就是遵從旨意,儘力彌補“失察”之過,以期在後續的清算中,能稍稍挽回一點顏麵。
然而,朱由校並未宣布散朝。他端坐禦座之上,目光深邃,仿佛在醞釀著更大的風暴。
短暫的沉寂後,他緩緩開口,聲音平靜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山西巨蠹,盤踞數十年,侵蝕國本,荼毒黎庶。其罪滔天,固當嚴懲。然,此案亦暴露出我朝選官、任官、察官之製,存有積弊!”
此言一出,剛剛鬆弛些許的神經瞬間再次繃緊!眾臣心中警鈴大作,皇帝這是要借題發揮,直指根本了。
朱由校目光掃過吏部尚書和幾位堂官,語氣轉冷:“吏部選官,本當為國舉賢。然山西巡撫吳仁度、巡按禦史、乃至諸多府州縣官,或貪墨,或庸碌,或與奸商沆瀣一氣,竟能穩坐高位多年。
都察院風憲之司,監察百官,卻對此等蠹蟲視若無睹!此非製度之弊乎?非用人失察乎?”
被點名的吏部堂官和都察院官員臉色瞬間一變,卻不敢辯駁。畢竟山西案就是鐵證,此時任何辯解都蒼白無力。
朱由校話鋒一轉,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不容置疑:
“非常之時,當行非常之法!為滌蕩官場積弊,廣納賢才,以應時艱,朕意已決——重啟‘傳奉官’之製!”
“轟——!”
仿佛一道驚雷在殿中炸響!所有文臣,包括首輔方從哲在內,無不駭然變色!
“傳奉官”!
這三個字如同魔咒,瞬間勾起了文官集團最深的恐懼和厭惡。這是憲宗皇帝為了對付他們專門設立的,可以繞過吏部銓選和內閣票擬,直接由中旨任命官員。
它破壞了“廷推”、“部選”的祖製,給了宦官、幸臣、甚至市井之徒躐等進身的機會,一直被視為敗壞吏治、紊亂朝綱的禍源。自嘉靖以降,此製已被視為禁忌,幾近廢除!
“陛下!萬萬不可!”吏部左侍郎顧秉謙再也按捺不住,出列跪倒,聲音因激動而顫抖:
“‘傳奉官’之製,乃一大弊政,壞祖宗成法,開幸進之門,易使宵小得誌,賢良退避!長此以往,吏治崩壞,國將不國,懇請陛下收回成命!”
“臣附議!”
“陛下三思啊!”
“祖宗之法不可輕廢!”
數名官員緊隨顧秉謙之後,紛紛跪倒,悲憤的勸諫聲此起彼伏,在殿中回蕩。這已非尋常政見之爭,而是觸及了他們安身立命的核心利益!
十年寒窗,皓首窮經,方得金榜題名,宦海浮沉,方至今日之位。憑什麼那些僅憑帝王一己好惡、甚至可能是宦官引薦的“幸進之徒”,就能與他們這些“正途”出身的官員平起平坐,甚至分庭抗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