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市人民醫院門診大廳的電子屏還在循環播放早間新聞,"實習醫生完成世界罕見手術"的標題在晨光裡刺得人睜不開眼。
導診台的護士抱著一摞新到的《江城日報》,被圍上來的患者家屬搶得隻剩最後一張——頭版林修遠的照片下,"微創外科新紀元"七個黑體字燙金般發亮。
院長辦公室裡,張正明的白大褂搭在椅背上,電話筒還壓在耳側。
市衛健委的聲音從聽筒裡鑽出來:"中央領導都批示了,這是咱們江城醫療界的臉麵。
明天安排個表彰會,讓小林醫生講講心得"他手指無意識摩挲著桌角的老茶漬,目光落在窗台上那盆快枯死的綠蘿上——上周秦天宇剛說要換盆,現在倒沒人提了。
"知道了,王主任。"張正明掛斷電話,指節抵著眉心深吸一口氣。
走廊裡突然傳來重物砸地的悶響,他猛地抬頭,聽見隔壁外科主任辦公室傳來瓷器碎裂的脆響。
"胡鬨!"秦天宇踹開滾到腳邊的青花瓷杯,報紙被他攥成皺團砸在牆上。
照片裡林修遠的笑臉正對著他,鏡片後的眼睛泛著冷光。
他抓起內線電話,手指在按鍵上戳得生疼:"劉國棟?我是秦天宇。你們科研所不是總說要規範臨床研究?那個林修遠的實習醫生,最近是不是在搞什麼新項目?"他扯鬆領帶,喉結滾動兩下,"我看啊,有些年輕人就是急功近利,拿患者當試驗品。"
此時林修遠正站在307病房門口,白大褂口袋裡的聽診器隨著腳步輕晃。
蘇晚照抱著病曆本跟在他身後,注意到他今天沒像往常那樣先看護理記錄,而是直接推開了病房門。
"夢夢今天感覺怎麼樣?"林修遠彎腰替小女孩掖了掖被角。
床頭的鮮花堆成小山,最上麵那束百合還掛著水珠,是剛才護工說有位阿姨捧著跑了三條街送來的。
"修遠哥哥,我傷口不疼啦!"夢夢舉起纏著紗布的小腹,"護士姐姐說我恢複得比隔壁床的叔叔還快呢。"
林修遠的手指在紗布邊緣頓住。
他記得三天前拆開第一層敷料時,傷口還泛著淡紅的炎症反應,現在隔著紗布都能摸到皮膚下平整的觸感。
他抬頭看向蘇晚照:"術後第三天的換藥記錄。"
"昨天換藥時滲出液已經很少了,"蘇晚照翻開病曆,"今天晨間護理時我檢查過,結痂邊緣沒有紅腫,比常規腹膜後手術愈合快了至少四天。"她話音未落,就見林修遠突然轉身往外走,白大褂下擺帶的床頭櫃上的保溫杯晃了晃。
"去標本室。"林修遠腳步急促,消毒水味裹著他的話撞進走廊。
蘇晚照小跑著跟上,看他在護士站停都沒停,直接拐進樓梯間——那是去地下二層標本庫的近路。
標本室的冷風機嗡鳴著,林修遠戴著橡膠手套的手在冷藏櫃裡快速翻找。"找到了。"他抽出夢夢術前的血液樣本管,玻璃管壁上的霧氣順著指縫往下淌。
顯微鏡下的血塗片裡,原本應該呈圓盤狀的紅細胞邊緣泛著淡金色光暈,像是被某種能量包裹著。
"這不可能"林修遠的呼吸突然急促,前世記憶如潮水湧來。
2035年,他在實驗室裡第一次見到基因修複液作用下的細胞形態,就是這樣的光暈。
當時團隊花了三年才從深海某種腔腸動物體內提取出活性因子,而眼前這個12歲的小女孩,術前隻是個普通的小學生,既沒接觸過特殊藥物,也沒有家族遺傳史
"難道"他捏著載玻片的手指發顫,"她體內自然存在促進組織再生的因子?還是說那場手術激發了某種潛在機製?"
蘇晚照站在實驗室門口,看著他的背影在顯微鏡前僵了足有十分鐘。
他的白大褂後領被冷汗浸透,露出一截緊繃的後頸。
她想起昨夜在手術室,他摘手套時指尖還沾著血漬,卻溫柔地替夢夢擦去額角的汗;想起今早記者堵在更衣室門口,他隻說了句"患者需要休息"就繞去消防通道;此刻他弓著背的模樣,像極了前世她彌留之際,那個紅著眼眶握著她手說"我一定救你"的少年。
"修遠?"她輕聲喚了一句。
林修遠猛地抬頭,鏡片後的眼睛亮得驚人。
他剛要說話,走廊裡突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護士小劉舉著手機衝進來:"林醫生!秦主任讓您去外科辦公室,說要核對手術記錄"
蘇晚照看著他迅速收斂情緒,把血塗片小心收進密封袋。
他轉身時,她瞥見他掌心全是汗,指節因為用力泛著青白。
"我馬上來。"林修遠扯了扯白大褂前襟,聲音又恢複了慣常的沉穩。
可當他經過她身邊時,蘇晚照分明聽見他低不可聞的自語:"原來它早就存在"
夕陽的餘暉透過實驗室窗戶,在他背上鍍了層金邊。
蘇晚照望著他離去的背影,忽然發現他的腳步比平時快了些——像是急於去驗證某個重大發現,又像是在躲避什麼即將到來的風暴。
她低頭看了眼他方才放顯微鏡旁的筆記本,扉頁上用紅筆寫著"基因修複液"幾個字,墨跡還沒乾透。
"他在想什麼?"這個念頭剛冒出來,就被走廊裡此起彼伏的電話鈴聲蓋過。
蘇晚照攥緊病曆本,跟著往外走,鞋跟在地麵敲出細碎的響。
蘇晚照追上林修遠時,他正站在外科辦公室門口,指節懸在門板上還未落下。
消毒水的氣味裹著走廊穿堂風灌進領口,她看見他喉結動了動,像是要把什麼滾燙的話先咽下去。
"修遠。"她伸手輕輕碰了碰他白大褂的袖扣,金屬涼意透過布料滲進掌心,"你在想什麼?"
林修遠轉身時鏡片上蒙了層霧氣,是剛才從冷颼颼的標本室出來時嗬出的熱氣。
他低頭望著她發頂翹起的碎發——那是今早替夢夢調整輸液架時被吊鉤勾到的,此刻正倔強地立著,像朵開在月光裡的小蒲公英。
"我在想,"他聲音低得像片落在病曆紙上的羽毛,卻帶著灼熱的溫度,"如果我們能複製這種修複機製也許能改變整個醫學體係。"他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胸前的聽診器,那是前世師父臨終前塞給他的,此刻金屬表麵被捂得發燙,"剛才顯微鏡下的紅細胞,和我在2035年實驗室見過的基因修複液作用後的細胞,幾乎一模一樣。可夢夢隻是個普通孩子,她的身體裡怎麼會"
走廊儘頭傳來腳步聲,林修遠突然閉了嘴。
李建國穿著洗得發白的藍布工裝褲從轉角轉出來,手裡拎著個掉漆的保溫杯,杯口飄著枸杞的甜香。
他衝林修遠使了個眼色,又朝蘇晚照點點頭:"晚照,麻煩去護士站把12床的血氣分析單取來?"
蘇晚照立刻明白,轉身時故意把病曆本翻得嘩啦響。
等她的腳步聲消失在樓梯口,李建國才拽著林修遠進了消防通道。
鐵門"砰"地關上,把走廊裡的喧囂隔絕成模糊的嗡嗡聲。
"小同誌,你這次太冒險了。"李建國擰開保溫杯喝了口茶,杯底沉著半顆沒泡開的胖大海,"雖然手術成功了,可有些人已經把你當成眼中釘。"他指節敲了敲消防栓的玻璃,"秦天宇下午帶著劉國棟去了醫務科,說要查你術前的風險評估報告。
張院長壓著沒給,可你要知道——"他突然湊近,老花鏡片後的眼睛眯成兩條縫,"康泰集團的人今天來過醫院。"
林修遠的背瞬間繃直。
前世康泰派來的殺手就是在消防通道給他下的毒,此刻消毒水混著鐵鏽的氣味鑽進鼻腔,像根細針紮進記憶裡。
他摸出兜裡的血塗片密封袋,指腹隔著塑料膜摩挲那抹淡金:"我知道。但他們越是想壓我,我就越要往上走。"
李建國盯著他泛紅的眼尾看了三秒,突然笑了。
他拍了拍林修遠的肩膀,力道大得幾乎要把人拍進消防栓裡:"當年我在急診科值大夜班,見過一個被卡車碾斷腿的工人。所有人都要截肢,就他攥著我的白大褂說'大夫,我閨女還等著我送她上學呢'。"他的拇指蹭過保溫杯上的劃痕,"後來我給他做了顯微血管吻合術——那時候國內文獻都沒幾篇。
現在那閨女都上醫學院了,每年清明都來給我送一束野菊花。"他鬆開手,轉身拉開消防門,"有些路,總得有人先踩出腳印。"
暮色漫進窗戶時,林修遠坐在宿舍的舊書桌前。
台燈罩子歪了,燈光斜斜切在筆記本電腦上,屏幕裡的分子結構模型像團發光的蛛網。
他揉了揉發漲的太陽穴,前世實驗室裡的儀器在記憶裡一一浮現:那台花了三年才調試好的超高速離心機,那麵寫滿公式的玻璃牆,還有最後那天——康泰的人破門而入時,他藏在通風管裡的基因修複液配方。
"這次不會了。"他對著屏幕輕聲說。
鼠標點擊新建文檔,"基因修複液v03"的標題在黑暗裡泛著冷光。
筆尖在草稿紙上疾走,把夢夢的細胞特征、前世的實驗數據、還有今天在顯微鏡下看到的淡金光暈,串成一條發光的線。
窗外的月光爬上桌角,落在他腕間那道淺淺的疤痕上——那是前世被推下樓梯時磕在儀器上留下的。
此刻他盯著屏幕裡逐漸成型的分子鏈,目光比任何時候都熾熱:"我要讓這個世界記住我的名字。"
後半夜的醫院像座沉睡的巨獸,隻有走廊儘頭的護士站還亮著燈。
蘇晚照抱著值班毯經過307病房時,聽見裡麵傳來細碎的響動。
她踮腳透過玻璃窗望去,月光裡,夢夢正扶著床頭櫃慢慢站起,小腳丫在地板上試探著挪了半步。
她回頭看向病床,林修遠的白大褂搭在椅背上,像團守護的雲。
"修遠哥哥"夢夢的聲音軟得像塊化了的奶糖,小手在空中虛虛抓了抓。
蘇晚照正要推門進去,手機在兜裡震動起來。
屏幕亮起的瞬間,她看見李建國發來的消息:"康泰的人約了秦天宇明早喝茶。"她抬頭望向林修遠宿舍的窗戶,那扇窗還亮著,像顆不肯熄滅的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