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陵洞天的石室中,清甜的瓜香餘韻悠長。
太上老君未動那冰鎮青花瓷盤裡的瓜瓤,指尖在石桌幾不可察地輕敲了一下。
“青蕪。”
“在!”
爐灰沾臉的小道童立刻挺直腰板。
“引這位方寸山小友,往風陵渡去。”
老君的聲音古井無波,“彼處清氣轉折,自有還途。”
青蕪響亮應是,好奇又雀躍地看向薑雲:
“隨我來!”
薑雲恭敬拜彆老君,抱緊空空的溫潤木盒,隨那小童穿前廳、過柴堆,重回清虛霧靄之地。
青蕪在前蹦蹦跳跳,如出籠小鳥。
“渡口可有意思啦!”
青蕪小嘴不停,“祖師說那裡的清光鏡,能映三界薄處!
心越空,離‘家’越近呢!
像你這麼輕靈的,一眨眼就能回去!”
他學大人模樣評價薑雲“輕靈”,格外可愛。
“渡口”非水邊碼頭,而是一片奇異虛空。
腳下流雲飛霧,前方是剔透晶壁——浩瀚如鏡的“風陵清光”,折射星芒宇宙,光壁前飄浮數塊漆黑隕星石。
青蕪踏上一塊巨石:“喏,站穩!”薑雲尋一塊穩石站定,木盒抱於懷中。
青蕪在旁揮手:“下次來耍啊!”
話音剛落!清光如水紋乍亂,忽如瀑流奔騰!薑雲心神一凝:“歸方寸……”
嗡!
空間在足下無聲坍陷。
再睜眼,混沌光芒褪儘,一股混雜著滾油熱浪、炭火焦香、汗味與百種醬料濃烈交織的洪流狠狠撞入感官!
哪裡是仙山!
燈火喧囂,人聲鼎沸!腳下是濕漉漉的青石板。
眼前是望不到頭的長街——串串油紅蝦尾在鐵鍋裡翻騰!
烤架青煙繚繞,肥美肉串“滋啦”作響!
蒸籠白汽衝天!一塊巨大的發光牌匾懸在街口:
“蓉城夜市小吃街”!
光怪陸離,煙火蒸騰!
炒勺翻飛帶起油花四濺,拉麵師傅“啪、啪”摔打著麵團,吆喝聲、笑鬨聲、鍋碗碰撞聲織成一麵巨大的聲網,將他這滴仙露瞬間卷入了紅塵熔爐。
“小哥兒?”一個粗豪帶笑的聲音在耳邊炸響!
薑雲茫然轉頭,隻見一個卷發油膩、滿麵紅光的大叔。
端著一方油漬麻花、油潑辣子淋漓的鐵板。
上麵顫巍巍堆著幾坨白嫩油膩、綴以蔥花蒜末的“東西”,熱香撲麵。
“喏!新烤的腦花兒!肥糯!嫩滑!嘗一口!香掉眉毛喲!”
那奇異的“腦花”視覺衝擊,混雜著濃鬱的、未曾體驗過的脂香與辛辣,讓薑雲下意識地退了半步,清澈的眼中是全然的陌生與無措。
流雲步?這寸步難移的擁擠人海他下意識地抱緊了懷中的空木盒。
夜色漸深,喧囂未減,天卻忽然飄起了細密冷雨。
薑雲抱盒站在街邊屋簷下,看著燈光下蒸騰的雨霧,隻覺得渾身力氣仿佛被這渾濁的煙火氣抽空,前所未有的困倦湧上心頭。
這“凡軀”的疲憊,遠比他想象中沉重。
他靠著潮濕冰冷的牆,眼皮越來越沉,意識也模糊起來……
不知過了多久,一陣刺骨的寒意將他激醒!
不是雨水冰涼,而是靈魂層麵的毛骨悚然!他猛地抬頭!
夜市依舊喧囂,但前方不遠處一條被雨水打濕的、更深更窄的小巷口,卻散發著異樣的死寂!
一股濃鬱的血腥氣,混雜著濕冷的雨氣和某種難以名狀的腐臭,正從那巷中彌散出來,甚至隱隱壓過了街頭鼎沸的煙火氣!
與此同時,一種細微的、令人牙酸的“哢嚓…哢嚓…”聲,如同有人在不緊不慢地啃食脆骨,清晰地從巷子深處傳來!
薑雲的心陡然提起!
抱盒的手指關節捏得發白。
那絕非人聲!
在仙界修行養出的敏銳靈覺瘋狂示警!
一股冰冷的邪氣正纏繞著那巷口!
他腳步不由自主地朝著那黑暗的小巷挪動了幾步,試圖看清裡麵。
就在他探頭望去的瞬間!
一簇昏黃的路燈光芒勉強探入巷口,映出一幕讓他血液幾乎凍結的畫麵——
巷角堆積的濕漉垃圾堆上,一個蹲著的黑影!
身形佝僂扭曲,頭卻詭異地轉了一百八十度,慘白的臉對著巷口的方向!
臉上嵌著兩隻純黑的、沒有絲毫眼白的瞳仁,正死死地盯著薑雲!
一張咧到耳根的大嘴,布滿細密的尖牙,牙縫裡塞滿了鮮紅的碎肉和骨頭渣滓,嘴角正向下滴著黏稠的、紅黑相間的涎液!
而在那怪物的利爪下,赫然按著一具……殘破不堪的動物殘骸!
剛才那“哢嚓”聲,正是它在啃噬一截暴露著森白斷骨!
腥風撲麵!
薑雲隻覺得一股冰冷的死意瞬間攫住了心臟!
全身血液都涼透了!
那雙純黑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線的眼睛與他對視了一瞬!
吼——!
一聲非人的尖利嘶嚎!
那怪物猛地丟掉半截斷骨,如同一道撕裂夜色的扭曲閃電,帶著濃得化不開的怨毒與嗜血,四肢著地,迅猛地朝著薑雲撲來!
薑雲腦中一片空白!
什麼流雲步!
什麼仙家功法!
更何況薑雲從來也沒學過任何仙家功法。
在這極致的恐懼麵前,隻剩下這脆弱凡軀的本能反應!
他猛地把懷中溫潤的木盒當做盾牌擋在身前,閉眼尖叫出聲!
砰!哢嚓!
一股難以抗拒的巨力狠狠撞在木盒上!
溫潤的木盒似乎爆發出極其微弱、一閃而過的柔光,消解了部分力量。
但撞擊的餘波仍讓他如遭雷擊,整個人像斷線的風箏般向後倒飛出去,狠狠摔在油膩的青石路麵上!
後腦劇痛傳來,意識瞬間被無邊的黑暗吞沒……
意識如沉溺於冰海深處,寒冷刺骨。
不知過了多久,一股溫和浩瀚的力量緩緩注入身體,驅散了那蝕骨的寒意與驚怖。
薑雲艱難地睜開眼。
熟悉的清氣繚繞,熟悉的山石草木,這裡……是方寸山!
他正躺在自己靜室內的石榻上。
床邊,菩提祖師靜靜盤坐。
手中正輕輕摩挲著那個由他送去清微境、又被他緊緊抱回的空木盒。
木盒邊緣似乎多了一道細微的裂紋,透著一絲疲憊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