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艱難的旅途(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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薑還是老的辣,江湖尤其如此。

田伯光深更半夜離去,卻沒有第一時間離開鄭州,而是另找了一戶半掩門,在她家中宿夜。暗娼都是偷摸做的生意,家就是妓院,外表則與一般人家無二,適合隱藏蹤跡。

這可苦了鐘靈秀,隻能摸進隔壁屠戶家,女主人剛燒的蹄髈,香得她五臟廟咕咕叫。

實在太餓,隻好趁主人沒起床,摸個昨夜剩下的雞腿啃了。

女主人在門口咒罵了半天耗子。

抱歉,走的時候會給錢的……鐘靈秀默默合十,中午換了戶人家。

這年頭鬨老鼠司空見慣,田伯光不曾在意,警惕兩天發現沒有更多動靜,思量一二,使錢叫相好買了馬匹與乾糧,偽裝成外出的行商,避人耳目離開了鄭州。

強龍不壓地頭蛇,他不把鐵膽放在眼裡,卻不想天天被人找上門壞了好事。

這卻愁壞了鐘靈秀。

人的腳力如何能和馬相提並論,難道就這麼放過他?

不行。

她咬咬牙,撒錢到鄰居院裡了結賬務,而後搶先一步出城,在驛道附近的樹林埋伏,等到紅光靠近,立刻出手截殺。

劍光從天而降,打得田伯光措手不及。

他以為有大批人馬埋伏,下意識蕩開兩擊便想脫身,待過了片刻,沒發現其他人出現,知道想岔,惱羞成怒,又起了殺心,刀光驟然凜冽。

這短短的變化就在數息之間,自然不夠完成一場刺殺,可鐘靈秀的目的壓根就不是殺人。

她方才佯裝追擊田伯光,靠近了他的馬匹,反手割傷了馬的後腿。

等田伯光反應過來,預備反殺,她便順勢裝出慌亂的架勢,七零八落地抵擋兩招,被他劃破衣襟後立即後縱,三兩步遁入樹林,逃得相當利索。

田伯光追兩步,微微皺眉抬頭。

今兒是陰天,烏雲沉甸甸地壓在天邊,這會兒又是暮春時節,樹林鬱鬱蔥蔥,隻透出零星的光點。腳下土壤乾燥,沒有太多痕跡可追蹤,樹木歪歪斜斜地刻著一兩道刀痕。

他伸手撫摸樹皮,手感尚濕潤,就估摸是清晨的事兒。

刀劍雜亂,深淺不一,看起來像有人在此交手,但也隻是看起來。田伯光眼光老辣,掃視一圈便看出痕跡不成章法,無法還原雙方的招式,儼然是刻意混淆視線。

他摸摸下巴,隱約有些猜想:那小子怕是隻有一個人,這才急急慌慌地偽造痕跡,又跑出來攔他,唯恐他跑了。

華山、青城、泰山,還是……恒山?田伯光沒下結論,以他犯下的事兒,哪家都不奇怪。

“算你運氣好。”他冷哼一聲,轉身離開了樹林。

風吹過,帶來二三冰涼的雨珠。

一炷香後,神鬼莫測地閃現在灌木叢中。

小雨綿延,浸透土壤,蟲蟻爬出巢穴,忙碌地搬運著食物,留下數條長長的細痕。飛鳥落在樹杈,梳理微微濕潤的羽毛,兩三片斷羽落在地上,又被逐漸強勁的狂風吹走。

田伯光仔細辨認雨中的種種痕跡,半晌,微微頷首:“看來真的跑了。”

他沒那麼多功夫追殺一個乳臭未乾的小孩,可要是對方太蠢,傻乎乎地留在這裡,他也不介意讓他知道什麼叫江湖險惡。

可惜,跑得挺快。

他揮去衣角的水珠,從容離去。

雨越下越大。

鐘靈秀輕盈地躍落樹梢,思忖片刻,扭身回城。

她以平生最快的速度回旅舍取了行李,草草買了些乾糧,戴著鬥笠衝向郊外。

運氣不錯!

如她所料,大雨天不便行走,田伯光就借宿在郊外破廟。

金手指真好用,再也不怕錯過目標了。

鐘靈秀熟門熟路地潛入柴房,稻草搭床,繼續盯梢。

後半夜雨停,她扒在窗口瞧廂房,見紅光沒有動靜才繼續睡,翌日清晨,被門窗開合的聲音吵醒,一溜煙爬起來,果然是他。

田伯光終年做賊,行動謹慎,天蒙蒙亮就出發了。

鐘靈秀稍晚一步,摸到灶房“買”了兩個饅頭,不遠不近地追蹤。

老實說,她一開始心裡沒底,不敢離太遠,怕丟了目標,但更不敢離太近,怕暴露自己,荒郊野外被殺也就算了,最怕死都死不了,抑或是臨死前遭遇極其可怕的事,道心破碎。

誰想忐忑三天,啥也沒發生。

鐘靈秀不由生出好奇,一邊盯梢一邊揣摩對方心理。

為什麼田伯光沒有發現她呢?

她的跟蹤技巧十分一般,最開始鬼鬼祟祟窩在後麵,路人瞧見都把手按在了兵器上,滿臉戒備。這兩天陸陸續續下著小雨,腳印明顯,啃乾糧喝冷水,有點鬨肚子,隻能借用客棧的茅廁。

巧了,田伯光喝得酩酊大醉,也出來上廁所,兩人就隔了扇薄薄的木門。

公用的旱廁,滿地屎尿,蒼蠅飛舞,彙聚無數不明物體,誰上誰知道。

鐘靈秀以前不理解,為什麼學武功要死磕馬步,現在理解了。

隻有紮穩馬步,哪怕鬨肚子腿軟也能穩穩紮著馬步,才能上旱廁!!!

她在茅廁裡差點熏暈過去,數度暴露氣息,卻硬是沒惹來懷疑。

是因為田伯光小看了她,認為她不可能追上他的腳程,還是覺得兩人交手差距明顯,她不敢單槍匹馬跟蹤?

或許都是。

這麼想,田伯光在某些方麵頗為“自信”。

自信於萬裡獨行的輕功,自信他的偽裝。

現在的田伯光已經不是行商模樣,蓄著胡須,頭戴方巾,刀藏包袱,外表如同一個失意書生,不顯露武功的前提下,想辨認出他的身份並不容易。

金手指也功不可沒。

鐘靈秀總結經驗,對自己多了不少信心。

之後五日,依舊是趕路、趕路、趕路。

她在實踐中飛速成長。

知道了馬賊什麼樣,又圍觀了田伯光的刀法,看他嫻熟地埋屍摸馬,黑吃黑一條龍,甚至跟著他發現了一個銷贓的酒館。怪不得這家夥有錢逛妓院,黑吃黑的次數真不少,劣馬也能賣不少錢,贓銀融掉要和店家五五分。

學會了很多江湖黑話,比如田伯光到了汝寧,又想作案,他就得打聽消息,知道哪家的閨女長得俊,容易得手,這才能下手犯案。可誰家正經人打聽良家婦女?被人聽見得立馬打死,必須先找對人。

田伯光的作案手法就是先找個茶樓喝茶,故意露富,吸引江湖詐騙團夥,等他們派人過來與他接近,佯裝上當,於僻靜處把人打得半死,逼問城內的情況。

他自然不會說自己是采花賊,說的是自個兒手頭緊,想借點錢花花。

詐騙團夥常年在城中犯事,對城中富戶的情況一清二楚,受他威脅便一五一十地說個明白,什麼城東有戶人家姓白,做糧食生意,家產豐厚,可惜生了個敗家兒子,賭博嫖妓鬥雞什麼都玩兒,容易上當雲雲。

田伯光又問他們家有幾口人,得知白富戶有個掌上明珠,年方十五,樣貌美麗,從不輕易露麵。

曾有人想找個唱戲的男旦勾搭她,與她通奸,裡應外合敲詐白富戶一筆錢,沒想到白小姐不愛聽戲,沒能成功。

這樣養在深閨的大家小姐,一向是田伯光最喜歡的目標。

他又仔細盤問幾句,然後一刀砍了撞自己手裡的騙子,屍體往河裡一扔,乾乾淨淨。

之後,白天若無其事地喝酒,夜裡在白家附近踩點。

鐘靈秀確認了他的目標後,立刻找地方休息。

半個月了。

足足半個月,十五天,她風餐露宿,沒有睡過一個整覺,連廁所都不怎麼上,一來野外沒地方,二來草紙沒帶夠,不僅瘦了圈,人也餿餿的一股怪味。

她迫不及待地找旅店住下,叫兩桶熱水洗澡更衣,再吃頓熱乎乎的麵條,躺平睡覺。

大約一直在路上保持內力運轉的關係,身體固然勞累,睡醒後精神卻很不錯。

沒有耽擱,鐘靈秀找了家鏢局,借紙筆寫了封信寄往恒山。

然後采購物資。

從前,她以為行走江湖最要緊的東西是錢、武器、體魄,真正履足江湖後才明白,最重要的是草紙、肥皂和鹽糖。

野外經常被迫喝生水,超級容易拉肚子。

幸好她隨身帶調料,及時補充電解質,不然初入江湖就因為腹瀉掛掉,真的會成為武俠女主之恥。

但就算是這樣,鐘靈秀也沒有後悔。

“一碗三鮮燴麵。”她坐在路邊簡陋的麵攤上,遙望遠處白宅的繡樓,大聲道,“加兩個雞蛋,一個雞腿。”

“好嘞!”

熱騰騰的燴麵端上桌,還有個油光水滑的大雞腿,鐘靈秀饞得口水直流,埋頭嗦麵。

春天的暖陽高高掛在天空,照得她渾身冒汗,她喝口麵湯,抹去頰邊的汗珠,枯竭的內力依舊在緩慢而堅定地流轉。不知是否是錯覺,十五天連續不斷的奔波,壓榨出了身體更多的潛力。

胃裡熱乎乎的,麵條和雞腿安撫住了疲憊的靈魂,四肢百骸重新湧現活力。

鐘靈秀握緊拳頭。

她還年輕,還有的是力氣。

“謝謝老板,我吃好了。”她放下筷子,抹嘴起身。

撒著細土的道路踩起來沙沙的,走過隻有淺淺的腳印,隻有車轍的痕跡才較為明顯。

鐘靈秀碾碾鞋底,好像在蹭汙漬,餘光不著痕跡地掃過不遠處的貨郎。

他步履靈巧,背脊挺拔,雖然做貨郎打扮,視線卻從不低人一頭,光明正大地觀察周圍的環境,評判護衛的能耐:腳步沉重,警惕心幾近於無,兵刃固然不曾生鏽,卻離自己很遠。

嘖,都不怎麼樣。

於江湖人而言,這是一個極容易下手的目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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