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淩一屁股坐下，端起桌上的茶也不嫌冷，抿了一口，斜著身倚在椅背上，一臉似笑非笑的盯著沈清枝。
“你要真是個男的，我可能還得三分敬你。可惜了，這年頭膽子大的姑娘，往往活得不長。”
沈清枝懶得理他，撚了撚手邊的茶蓋，語氣倒還輕鬆：“謝公子這般登堂入室、隨意撩撥民女，怕是也不算個好人。”
謝淩打了個響指：“對對對，我不是個好人，但我活得久。”說著湊近了些，壓低聲音：“你來風月樓，是為了查事吧？”
“你不是也在？”沈清枝也不避諱，聲音壓的極低，“不然堂堂謝小公子，何必自降身價，早起蹲點盯人？”
“我確實盯人，不過——我還真沒想到，今天這魚是你。”謝淩拿手指點了點桌麵，輕輕敲著，像是在打拍子。
兩人你來我往，話裡全是刺，卻又都留著一線。
突然，樓上傳來一陣喧嘩，夾雜著打鬥聲，隱隱還有摔桌子的動靜。
謝淩眉梢輕挑，起身看了一眼：“來了。”
“你說誰來了？”沈清枝已經站起身，順勢拉住他衣袖，“你早知道？”
謝淩手往後一翻，反手扣住她的手腕：“你這手勁兒，怕是練過吧？哪個閨閣小姐用這招？”
“謝淩，你若再廢話，我可不保證你下巴是不是還在原地。”沈清枝冷著聲道。
謝淩咧嘴一笑，鬆了手，往樓上比了比：“想不想看看是誰在這鬨事？正主來了。”
沈清枝不動聲色的跟著他往樓上走，兩人一路避開正廳人群，從一處偏門繞上二樓。
二樓一處靠窗的廂房內，有兩個身穿粗布的男子正和風月樓的護院打成一團，嘴裡還喊著什麼“汙蔑皇子”、“讀書人自有骨氣”的口號。
沈清枝瞥了一眼地上掉落的冊子，眸色沉了沉：“《天問》？”
“看過？”謝淩低聲問。
“見過兩頁。”沈清枝回的乾脆，“這東西之前還在文人之間悄悄流傳，現在成捆的撒，是你做的？”
“要是我，還輪得到你在這盯梢？”謝淩靠著窗沿，叼了根狗尾巴草，“是有人故意送進來的，而且一送就是上百份，還帶著幾個落榜舉子在這煽風點火。”
“挑的地方也巧。”沈清枝淡淡道，“風月樓，文人、商人、勳貴齊聚，要是讓他們信了這些字，風向可就變了。”
謝淩點了點頭：“更有意思的是，這幾人身上的錢，查了一圈，竟然能繞回大皇子的書坊。”
沈清枝盯著廂房中的書卷，眼神微斂：“大皇子？他沒那膽子。”
“所以有人故意扔塊肉給他，讓他自己咬。”謝淩眼裡閃著光，“你說，是不是哪位殿下嫌他哥哥太礙事了？”
沈清枝沒吭聲，隻低聲道：“你是想查書坊？”
謝淩點點頭：“我有人手，但那地方現在封得緊，要查的穩，就得有人從內部動手。”
“我去。”沈清枝聲音很輕，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味道。
謝淩愣了愣：“你瘋了？”
“你不是說我膽子大嗎？”沈清枝垂著手腕，慢慢整理衣袖，“那就乾脆一點，我正好有路子能進他們書坊，還不會被查的太死。”
“你瘋起來比我還瘋。”謝淩嘖了一聲，笑的倒挺真，“成，我讓人接應你。”
沈清枝點點頭，轉身要走，又被謝淩叫住。
“你不想問問，我為什麼信你？”
“你不信我，也不會帶我上樓。”沈清枝頭也不回，“就怕你自己都不知道，你對我，開始上心了。”
謝淩愣了半晌，終於忍不住笑了：“你倒是比我先承認了。”
“我沒承認。”沈清枝停下腳步，“我隻是……提醒你，彆玩脫了。”
說完，她頭也不回的走下樓梯，背影乾脆利落，連半點遲疑都沒有。
謝淩站在二樓欄杆處，嘴角噙著點玩味：“這女人，是真不好惹。”
他抬手把叼著的狗尾巴草扔出窗外，轉身離開了廂房。
沈清枝回到沈府時，天邊剛泛起魚肚白。
她摘下帷帽，回房洗漱換衣，一麵吩咐青姨：“我今日起頭疼，就說我請了大夫，不見客。”
“是。”青姨沒問太多，隻小心收好她換下的衣裙，又添了杯溫茶。
沈清枝喝了一口，心底盤算的卻是下一步該如何走這步棋。
謝淩說了讓人接應她，但他沒說是誰，也沒說何時，隻說“等信號”。
而她不願等。她知道，這種事，靠彆人不如靠自己。
她先去了街上的紙貨鋪，那裡是她在京裡設的小據點之一。掌櫃的是她曾救過的一名讀書人，後來家破人亡，便隱姓埋名替她打掩護。
掌櫃看見她來，也不廢話，遞來一封牛皮紙封的信：“半個時辰前剛送到。”
沈清枝拆開信，是一張紙坊的圖，以及一張臨時工名冊。底下有句批注：“明日交貨日，人手短缺。”
她眉頭一挑，直接道：“我要進去。”
掌櫃嚇了一跳：“沈小姐，那是皇子的地盤，您……”
“我知道，我就進去看看而已，不動手不露麵。”她冷靜道，“你隻需讓那名叫‘餘安’的小工病一場。”
掌櫃點頭：“行，我馬上安排。”
事已定，沈清枝便回府休息，準備好第二日的衣物。
翌日天還沒亮，沈清枝便換了一身粗布衣，裹頭布帽，背著工牌，隨著人群混入紙坊。
紙坊外層是曬紙、磨墨，中層是裝訂切割，最裡頭才是雕版和謄印——最重要的“內容核心”都藏在最深處。
她被分去做的是打磨墨塊的雜工，本在外圍。但她手腳快，嘴巴甜，沒兩日就讓裡頭的老墨師點了名幫忙遞料，順利打入內圈。
再往內一步，便是謄印房了。
她假裝送紙進去，趁人不注意掃了一眼——滿地是印刷好的《天問》殘頁，還有幾頁沒裝訂的書稿，被摞在角落。
她靠近看了幾眼，正要退開，忽然腳邊一動，有人出聲：“乾什麼的？”
她沒慌，轉身回道：“我送紙進來，老範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