棲霞嶺斷魂崖底的暴雨早已停歇,但洞穴深處的寒意,卻比外麵濕冷的崖底更加凝滯、更加刺骨。
淩雲蜷縮在洞穴最內側一塊相對乾燥平整的石地上,懷中緊抱著墨點。雛鷹溫熱的體溫透過稀疏的絨毛傳遞過來,成了這冰冷死寂空間裡唯一的慰藉。洞口坍塌的碎石泥土堵住了大部分光線和雨水,也隔絕了外麵呼嘯的風聲,讓洞內顯得更加幽深、壓抑。
他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附,牢牢鎖在對麵石壁上那密密麻麻的刻痕之中。
《驚鴻掠影訣》。
孤鴻客。
身法如驚鴻一瞥,劍出若孤鷹掠影。
每一個字,都像冰冷的火星,濺落在他心中名為複仇的乾柴之上,燃起幽藍的火焰。力量!這是忠伯用命換來、巨鷹用命護住、他在這絕境中掙紮求存才觸碰到的一線力量!
他必須抓住它!
然而,現實是冰冷而殘酷的。他嘗試著按照石壁上最簡單的一個靜立樁功圖譜調整姿勢——雙腳微分,含胸拔背,虛靈頂勁。僅僅是這樣一個最基礎的站姿,就讓他渾身劇痛!左臂骨折處傳來鑽心的刺痛,胸腹間的內傷如同有火在燒,右腿的傷口也因牽拉而崩裂滲血。冷汗瞬間浸透了破爛的衣衫,他眼前陣陣發黑,身體不受控製地搖晃,險些栽倒。
“呃……”他悶哼一聲,連忙扶住冰冷的石壁才勉強站穩。懷中的墨點似乎被驚動,不安地扭動了一下,發出細弱的啾鳴。
太難了!身體的傷痛如同一道道沉重的枷鎖,將他牢牢禁錮在原地。他甚至連最基礎的門檻都跨不過去!
絕望的陰影再次悄然彌漫。難道,這近在咫尺的力量,終究隻是鏡花水月?
不!他猛地咬緊牙關,下唇的傷口再次崩裂,血腥味刺激著他的神經。忠伯染血的臉龐、母親倒下的身影、府邸衝天的火光……那些畫麵再次清晰地浮現,如同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他的靈魂深處!刻骨的恨意化為一股冰冷的洪流,強行衝垮了身體的痛楚與虛弱!
不能放棄!就算爬,也要爬過這道坎!
他鬆開扶著石壁的手,無視全身骨骼肌肉的哀鳴,再次嘗試站樁。這一次,他不再追求姿勢的完美,而是將全部心神沉入那刻骨的仇恨之中,以恨意為錨,強行釘住自己搖搖欲墜的身體!
痛!無處不在的劇痛如同潮水般衝擊著他的意誌。他死死咬著牙,牙齦滲出血絲,身體如同風中殘燭般劇烈顫抖,豆大的汗珠混雜著血水從額頭滾落,砸在冰冷的石地上。但他沒有倒下!那雙深邃的眼眸,在黑暗中燃燒著冰冷的火焰,死死盯著石壁上的刻痕,仿佛要將它們生吞活剝!
時間,在這幽閉的洞穴裡失去了意義。每一息都如同一個世紀般漫長。淩雲的意識在劇痛的衝擊下開始模糊,耳邊嗡嗡作響。就在他感覺自己即將被黑暗吞噬的瞬間,一直緊握在左手手心、那半塊染血的玉佩,突然傳來一陣清晰的溫熱!
這股溫熱並非灼熱,而是如同初春解凍的溪流,溫潤而柔和,順著他緊握玉佩的手掌,緩緩流淌進他冰冷僵硬的左臂!更確切地說,是流向他左臂骨折處那錐心刺骨的痛源!
奇異的事情發生了!
那原本撕裂般的劇痛,在這股溫潤暖流的包裹下,竟然如同冰雪遇陽,開始緩緩消融!雖然並未完全消失,但那深入骨髓、令人瘋狂的痛楚,確確實實地減弱了!不僅如此,這股暖流似乎還帶著某種難以言喻的生機,浸潤著受損的筋骨,帶來一絲微弱的、卻真實存在的“愈合”之感!
玉佩!是玉佩的力量!
淩雲心中劇震!這玉佩不僅是他身世的信物,竟還有如此神效?它似乎在回應他強烈的意誌和極致的痛苦?
這股突如其來的暖流,如同久旱甘霖,瞬間澆灌了他瀕臨崩潰的意誌。他精神一振,強忍著依舊存在的傷痛(尤其是胸腹內傷和右腿),再次將全部心神投向石壁。
這一次,他不再僅僅死盯著圖譜,而是嘗試去理解旁邊那晦澀難懂的文字。他認識的字不多,隻能連蒙帶猜,結合圖譜旁邊那些人體經絡的簡圖,艱難地摸索。
“氣……生於……丹田……循……經……脈……”他斷斷續續地默念著,目光在那些扭曲的古字和玄奧的經絡圖上反複遊移。丹田?他知道,大約是臍下三寸的位置。經脈?那些圖上彎彎曲曲的線條……
他嘗試著閉上眼睛,將意念沉入小腹丹田的位置。然而,那裡空空如也,隻有饑餓帶來的痙攣和傷口持續的鈍痛。什麼氣感?根本感覺不到!
一次,失敗。兩次,依舊一片混沌。無數次嘗試後,除了精神疲憊和傷處的隱隱作痛,毫無進展。
難道方法錯了?或者,他這殘破的身體,根本不適合修煉?
就在他幾乎要再次陷入絕望時,懷中的墨點突然動了一下。小家夥似乎對石壁上那隻巨大的鷹隼刻痕產生了濃厚的興趣。它掙紮著從淩雲懷裡探出小腦袋,黑曜石般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那隻振翅欲飛的石鷹,嘴裡發出輕輕的、帶著疑惑的啾啾聲。
淩雲心中一動。孤鴻客的傳承,源於觀鷹隼搏擊長空……而墨點,是鷹的後裔。
他不再執著於強行感受虛無的“氣”,而是順著墨點的視線,再次凝視那隻石鷹刻痕。這一次,他不再試圖理解文字,而是純粹地“看”,用全部心神去感受那刻痕中蘊含的“意”。
淩厲!孤傲!自由!如同翱翔九天的霸主,俯瞰蒼茫大地!那是一種掙脫一切束縛、追求極致速度與自由的意誌!那是一種鎖定目標、一擊必殺的銳利鋒芒!
漸漸地,淩雲感覺自己仿佛也化身為一隻鷹!他不再感受到身體的傷痛和洞穴的禁錮,他的意念隨著那石鷹的翅膀,衝破了岩石的阻隔,飛向了高遠的天空!狂風在耳邊呼嘯,大地在腳下延展,一種前所未有的、渴望掙脫束縛、追求極致速度的感覺充斥著他的靈魂!
就在這意念高度集中、心神與石鷹刻痕產生奇妙共鳴的瞬間——
嗡!
他緊握的玉佩再次傳來溫熱!這一次,溫熱感不再是流向傷處,而是順著他下意識想象中“鷹翼”劃破長空的軌跡,猛地湧入了他空空如也的丹田!
一股微弱卻無比清晰的“氣感”,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第一顆石子,在他臍下三寸的位置驟然誕生!那感覺極其細微,如同一縷遊絲,溫熱、靈動,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輕盈與銳利!
雖然隻是一閃而逝,如同驚鴻一瞥,但它確確實實存在了!
淩雲猛地睜開眼!心臟狂跳,幾乎要衝破胸膛!他難以置信地低頭看著自己的小腹,又看看手中散發著微光的玉佩,再看看石壁上那隻孤傲的石鷹!
成功了?!他……他感受到了!《驚鴻掠影訣》的氣感!以“觀鷹之意”為引,借玉佩之助,他終於在絕境之中,叩開了這扇神秘武學的大門!
巨大的狂喜如同岩漿般噴湧,瞬間淹沒了身體的傷痛。他忍不住想要長嘯,喉嚨卻因激動和乾渴隻發出一聲嘶啞的嗬嗬聲。
懷中的墨點似乎也被他強烈的情緒感染,仰起小腦袋,對著石壁上的鷹圖,發出一聲清脆而稚嫩的、充滿野性的尖鳴!
“啾——!”
這一聲鳴叫,如同宣告,在這沉寂的洞穴中回蕩。
淩雲小心翼翼地再次嘗試。他收斂心神,不再強求,而是將意念沉入剛才那驚鴻一瞥的“鷹之意誌”中,想象著自己化身孤鷹,乘風而起。同時,他嘗試用意念引導丹田處那微乎其微的溫熱氣流,按照石壁上最簡單的一條運行圖譜——手太陰肺經的起始路線——緩緩移動。
這一次,雖然依舊艱難晦澀,那縷微弱的氣流如同頑童般難以掌控,時斷時續,前進得極其緩慢。但他能清晰地“感覺”到它的存在!它不再是虛無縹緲的幻想,而是真實存在於他體內的、微弱卻充滿生機的力量!
每一次意念的引導,都伴隨著玉佩傳來的一絲溫潤助力,如同引路的微光。每一次氣流在阻塞的經脈中艱難地推進一絲,都帶來一種難以言喻的舒暢感,仿佛乾涸龜裂的土地被甘霖滋潤!雖然這“滋潤”極其微弱,遠不足以修複他沉重的傷勢,卻如同在無儘的黑暗中點燃了一盞微弱的油燈,照亮了前路,帶來了前所未有的希望!
他不再急於求成,而是如同最虔誠的信徒,一遍又一遍地重複著這最基礎、最艱難的引導。每一次意念的集中,每一次氣流的微弱移動,都耗儘他巨大的心神。身體的傷痛並未消失,饑餓和寒冷依舊如影隨形。但此刻,他的心中卻燃燒著冰冷的火焰——那是複仇的執念,更是觸碰力量後滋生的、名為“可能”的熾熱!
幽暗的洞穴裡,時間仿佛凝固。
重傷的少年,以恨意為薪,以玉佩為引,以石鷹刻痕為師,懷抱著同樣受傷的雛鷹,開始了最原始、最笨拙、卻也最堅定不移的修行。
微弱的“驚鴻”氣感,如同初生的星火,在他冰冷殘破的身體裡,艱難地孕育著燎原的力量。
寒骨深處,終於滋生出一線微弱的生機。複仇之路,從這幽暗的洞穴,從這縷微弱的氣感,悄然啟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