棲霞嶺斷魂崖底,最後的準備工作已臻完成。
裂山熊堅韌的皮毛被鞣製成一件貼身保暖的墨色短褐,外麵罩著一件寬大厚實、同樣染成深墨色的連帽鬥篷,邊緣縫著粗糙的獸筋束帶,足以抵禦高空的烈風與寒氣。冷鷹背負著那柄布滿裂紋、沉重內斂的“孤鴻劍”,腰懸曾經的骨木劍胚“孤鷹”(作為備用)。一個鼓鼓囊囊的獸皮行囊斜挎在肩,裡麵裝著熏乾的肉脯、風乾的野果、研磨好的藥粉、以及數圈精心編織、堅韌無比的藤蔓獸筋混合繩索。
墨羽神駿地落在他特意加固過的左肩護墊上(避免左臂傷勢受壓),銳利的目光掃視著這片囚禁了它整個童年的幽穀。它漆黑的羽毛在昏暗光線下流淌著冷硬的光澤,翼展完全張開,帶著蓄勢待發的力量感。一人一鷹,如同即將遠征的戰士,沉默而肅殺。
冷鷹最後環顧了一眼這片承載了五年血淚、絕望、掙紮與蛻變的崖底。腐葉、斷羽、寒潭、裂山熊的森森白骨……一切都將被埋葬在身後的深淵。他眼中沒有絲毫留戀,隻有一片沉澱了無儘恨意與冰冷決心的寒潭。
“走了,墨羽。”聲音低沉,如同岩石摩擦。
“啾——!”墨羽發出一聲清越高亢的長唳,如同出征的號角,振翅而起,率先衝向高空,銳利的目光俯瞰著下方,開始執行它作為“眼睛”的職責。
冷鷹深吸一口氣,冰冷的崖底空氣灌入肺腑。他按照孤鴻客筆記中的指引,來到崖壁西側一處相對內凹、布滿風化孔洞和頑強灌木的區域。這裡,便是那條鮮紅標注的“天途”!
仰望。近乎垂直的峭壁如同天神劈下的巨斧,高聳入雲,望不到儘頭。濕滑的苔蘚覆蓋著冰冷的岩石,猙獰的裂縫如同魔鬼咧開的嘴。呼嘯的罡風在崖壁間穿梭,發出鬼哭般的尖嘯。
前路,是真正的天塹!
冷鷹眼神一凝,再無猶豫。“掠影身法”悄然運轉,丹田內奔騰的“驚鴻”內力如同寒江奔流,灌注雙腿足尖。他足下發力,身體輕盈躍起,精準地踏在一塊筆記中提到的、略微突出的風化石棱上。落腳處濕滑異常,但他足尖凝聚的寒罡如同微小的冰爪,牢牢吸附住石麵,身形穩如山嶽。
第一步,踏出!
攀登開始了。這是一場與重力、與險峻、與狂風、與自身傷勢的殘酷角力。
“鷹之瞳”被催發到極致,目光銳利如刀,在濕滑陡峭、光影斑駁的崖壁上快速掃視,精準捕捉筆記中標注的每一個微小借力點:一道不起眼的岩縫邊緣,一塊風化形成的淺凹,一株從石縫中頑強探出的灌木根係……
他的動作迅捷而精準,毫無多餘。時而如壁虎般貼壁遊走,足尖在濕滑的苔蘚上留下淡淡的霜痕(驚鴻寒罡外顯);時而如靈猿般縱躍,借助突出的岩石或堅韌的藤蔓,身形在令人頭暈目眩的高度間短暫騰空;時而又需緊貼冰冷的岩壁,在狹窄得僅容側身而過的天然棧道上,如同行走在刀鋒邊緣,緩慢挪移。每一次落腳,每一次抓握,都凝聚著全部心神與力量,稍有不慎,便是萬劫不複!
墨羽在高空盤旋,如同忠誠的哨兵與引航者。它銳利的目光不僅警戒著可能出現的岩鷹或其他威脅,更時刻關注著冷鷹的攀爬路線。當冷鷹在複雜地段稍有遲疑時,墨羽便會發出一聲特定頻率的短促鳴叫,同時朝著某個方向滑翔一小段距離,清晰地為他指明下一個安全的借力點或路徑方向。這種超越言語的默契,在無數次生死狩獵和洞穴修煉中早已根植於心。
最艱難的考驗很快到來。
一段高達近十丈的光滑絕壁,如同巨大的鏡麵,幾乎沒有任何可供借力的凸起或縫隙!筆記中標注,此處需以“登霄訣”垂直爆發強行突破!
冷鷹停在下方一塊僅容半隻腳站立的凸石上,身體緊貼冰冷的岩壁,狂風撕扯著他的鬥篷,發出獵獵聲響。他抬頭仰望那令人絕望的光滑石壁,眼神冰冷如故。左臂的傷勢在持續攀爬和高強度發力下隱隱作痛,提醒著他身體的極限。
“登霄訣!”他心中默念孤鴻客筆記中的要訣。丹田內精純的“驚鴻”內力如同被點燃的寒焰,瘋狂壓縮,然後瞬間向下灌注於足底湧泉穴!
轟!
一股強大的反衝力自足底爆發!他腳下的岩石承受不住這恐怖的力量,瞬間碎裂!而冷鷹的身體,則借助這股狂暴的推力,如同被強弩射出的箭矢,逆著呼嘯的狂風,筆直地向上衝去!
快!快到極致!身體幾乎化作一道模糊的墨影!
然而,光滑的石壁無處借力,上升之勢僅僅維持了三丈餘便開始衰減!高度還遠遠不夠!眼看就要力竭下墜!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一直在他頭頂盤旋的墨羽,發出一聲極其尖銳的示警長唳!同時,它如同黑色的流星,以近乎垂直的角度對著冷鷹頭頂上方一塊極其隱蔽、被苔蘚覆蓋的微小岩縫疾衝而下!
在冷鷹上升之勢將儘未儘的瞬間,墨羽的利爪狠狠抓進了那塊苔蘚下的岩縫邊緣!它小小的身體爆發出驚人的力量,雙翅瘋狂拍打,竟硬生生在光滑的岩壁上穩住了身形!
“抓住!”冷鷹心中意念電閃,幾乎在墨羽抓住岩縫的同時,他右臂如電探出,精準無比地抓住了墨羽奮力伸向他的一隻利爪!
一股巨大的拉扯力傳來!墨羽被拉得身體一沉,爪下的岩石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但它死死抓住,拚命扇動翅膀穩住!
就是這借力的一瞬間!冷鷹丹田內力再次爆發,左足在光滑的岩壁上猛地一蹬(足尖寒罡在石麵留下蛛網般冰裂紋),身體再次借力,如同踩踏無形的階梯,硬生生又向上拔升了兩丈!右手閃電般探出,終於死死摳住了上方一塊筆記中標注的、堅硬的岩石凸起!
哢嚓!墨羽爪下的那塊岩石終究承受不住,碎裂脫落!墨羽驚鳴一聲,順勢振翅飛起。
冷鷹懸在光滑的石壁上,僅憑一隻右手摳住凸起,身體在狂風中搖擺。冷汗瞬間浸透了他的後背。剛才那一瞬,他與墨羽都在鬼門關前走了一遭!
“好樣的,墨羽!”冷鷹心中默念,冰冷的眼神掃過上方。距離光滑石壁的頂端,隻有最後幾丈了!
他調整呼吸,再次運轉“登霄訣”,配合“掠影身法”的巧妙借力,如同最靈巧的岩羊,在剩下的陡峭石壁上快速攀援。墨羽也再次飛到他前方,指引著最後的路徑。
不知攀爬了多久,時間在生死邊緣變得模糊。汗水混合著岩壁的冰水,浸濕了他的衣衫,又被寒風吹得冰冷刺骨。左臂的劇痛早已麻木,全憑一股不屈的意誌支撐。
終於,當他奮力抓住一塊邊緣長著稀疏荒草的岩石,最後一次爆發力量,將身體猛地向上撐起時——
眼前豁然開朗!
肆虐的狂風瞬間變得遼闊而自由!刺目的天光毫無遮攔地灑落!腳下不再是令人心悸的深淵,而是翻滾湧動的、如同無邊海洋般的茫茫雲海!雲海之上,是澄澈如洗的碧空,一輪金色的夕陽正懸掛在遙遠的天際,將萬丈光芒潑灑在雲海之上,染出金紅交織、壯麗無邊的霞光!
他,站在了斷魂崖頂!
腳下是堅實的大地,頭頂是廣闊的天空!禁錮了他五年的幽暗深淵,此刻被翻滾的雲海徹底覆蓋,消失不見!
冷鷹站在崖邊,山風獵獵,吹得他墨色的鬥篷如同戰旗般向後飛揚,露出背後布滿裂紋的孤鴻劍和腰間古樸的骨木劍胚。墨羽一聲長嘯,落在他肩頭,烏黑的翎羽在金色的夕陽下流淌著神聖的光澤。
他緩緩轉過身。腳下是翻滾的雲海,遮住了那個埋葬著忠伯、母親、淩府冤魂、巨鷹、以及他五年煉獄歲月的黑暗深淵。雲海無邊無際,仿佛將所有的過往、所有的痛苦、所有的絕望都徹底埋葬。
冷鷹佇立崖邊,身形挺拔如孤峰勁鬆。夕陽的金輝勾勒出他冷峻如岩石的側臉線條,深邃的眼眸中,複雜的情緒如同雲海般翻湧、沉澱:
對忠伯、母親、淩府上下至親慘死的刻骨恨意與無儘思念。
對孤鴻客授藝留劍、指明生路的深深感激。
對那為救他而死去的巨鷹的無聲祭奠。
對五年絕境掙紮、生死淬煉的冰冷回望。
最終,這一切都化為對未來的決絕與對複仇之路的堅定!
他不再言語,對著腳下那片埋葬了過去的雲海深淵,緩緩地、深深地彎下腰,行下最後的、莊重的三拜!
一拜,祭奠亡親忠魂。
二拜,謝過前輩遺澤。
三拜,訣彆舊我深淵。
起身時,眼中再無迷茫,再無眷戀,隻剩下如同萬載玄冰般的、沉澱到極致的冰冷與肅殺。
他最後望了一眼棲霞嶺深處。蒼茫的群山在夕陽下起伏,曾經熟悉的家園方向,隻剩一片被暮靄籠罩的、模糊不清的黛色輪廓。沒有火光,沒有悲鳴,隻有死寂。那裡,是他一切仇恨的,也將在未來,成為他複仇的終點。
“走了。”冷鷹的聲音低沉而平靜,如同凍結的溪流。他不再回望,決然轉身。
夕陽將他的身影在嶙峋的崖頂巨石上拉得很長,很長。背負殘劍,肩立黑鷹,孤身隻影,踏入嶙峋的山石與荒草之中。影子在金色的霞光裡,透著一種深入骨髓的孤獨與一往無前的決絕。
墨羽清越的鷹唳再次劃破長空,如同宣告新生的序曲,久久回蕩在雲海之上。
冷鷹的腳步沉穩而堅定,踏著崎嶇的山路,向著地圖指引的方向,向著山外的世界,一步一步走去。
目標:金陵。目標:幽冥!
斷魂崖頂的風,帶著自由的凜冽,吹動他墨色的鬥篷和略顯淩亂的黑發。背後的孤鴻劍在夕陽下,那些細密的裂紋仿佛也流淌著暗金色的光,沉寂的劍意隱隱蘇醒,與主人冰冷的殺意共鳴。
他不再是崖底掙紮求存的孤兒淩雲。
他是冷鷹。攜墨羽,負孤鴻,自深淵歸來的複仇之鷹!
孤鷹入世,江湖,當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