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命運似乎並不打算讓林逸安生地吃頓飽飯,再安靜地“滾回原籍”。
他剛拐進通往悅來客棧那條相對僻靜的巷子,還沒走幾步,斜刺裡猛地衝出幾條黑影,迅捷如豹,瞬間封死了前後去路!
這些人穿著普通的粗布短打,但眼神銳利,動作矯健,帶著一股子草莽悍匪所沒有的、冰冷的秩序感。他們身上沒有兵器,但那捏緊的拳頭和沉穩的下盤,給林逸的感覺比拿著刀的衙役更危險。
“林逸?”為首一人是個精瘦的漢子,臉上沒什麼表情,聲音低沉沙啞。
林逸心頭警鈴大作!剛出貢院就被人堵?革他功名的衙役前腳走,後腳就有人跟上?鄭元吉的人?還是……因為他那份策論,引來了彆的牛鬼蛇神?
“正是。不知幾位……”林逸強作鎮定,暗中繃緊了肌肉,後腰的傷處似乎也因為這突如其來的緊張而暫時麻木了。他散打亞軍的底子還在,雖然餓得發虛,腰傷未愈,但拚死一搏,未必不能放倒一兩個。
“跟我們走一趟。”精瘦漢子打斷他,語氣不容置疑,沒有絲毫商量的餘地。他眼神銳利地掃過林逸的身體,似乎看穿了他暗中蓄力的姿態,嘴角勾起一絲若有若無的譏誚,“彆反抗,省得吃苦頭。我們隻是奉命請你‘做客’,問幾句話。”
做客?問話?林逸心中冷笑,這架勢,跟綁票有什麼區彆?他飛快地盤算著脫身的可能。硬拚?對方人多,且訓練有素,勝算渺茫。呼救?這條巷子僻靜,喊破喉嚨也未必有人理,就算有人,誰敢管這閒事?
“奉誰的命?”林逸一邊拖延,一邊尋找著對方包圍圈的破綻。
“到了地方,自然知曉。”精瘦漢子顯然沒耐心跟他磨蹭,眼神一厲,微微抬手,“動手!彆傷了要害!”
前後四條黑影如同得到指令的獵犬,猛地撲了上來!動作快、準、狠,直取林逸的關節要害!是軍中擒拿的路數!
林逸瞳孔猛縮!他媽的!這根本不是衙役!也不是土匪!這是……兵!或者說,是某個權貴圈養的私兵死士!他腦中瞬間閃過趙丞相那張權傾朝野的臉,還有鄭元吉那驚惶又狠戾的眼神!
電光石火間,林逸不退反進,身體以一個極其刁鑽的角度向左前方撞去!目標正是右側撲來兩人中,步伐稍顯滯澀的那一個!他算準了對方不敢真下死手,賭的就是對方要“生擒”的命令!同時,他右手成爪,指尖帶著破風聲,狠狠戳向對方腋下麻筋!
“咦?”那被攻擊的漢子顯然沒料到這看似文弱的書生反應如此迅疾狠辣,招式更是聞所未聞,倉促間側身避讓,擒拿手慢了半拍。
就是這半拍!
林逸的身體已經撞入了兩人之間的縫隙!他左手順勢一撥,用巧勁帶開左側另一人的手臂,右腳腳尖如同毒蛇吐信,悄無聲息卻又狠辣無比地撩向身後逼近那人的小腿迎麵骨!
“唔!”身後那人悶哼一聲,顯然吃痛,動作一滯。
林逸如同一條滑不留手的泥鰍,瞬間從看似嚴密的包圍圈中竄了出去!沒有絲毫停留,他拔腿就朝巷口人多的大街方向狂奔!一邊跑一邊扯開嗓子,用儘平生力氣嘶吼:
“救命啊!殺人啦!貢院出來的舉子被搶啦!快來人啊——!”
他知道喊“綁架”未必有人理,但“貢院舉子被搶”,在這科舉剛結束、皇帝剛駕崩、人心惶惶的敏感時刻,足以引起一些“正義之士”或“好事之徒”的注意了!
“廢物!”那精瘦漢子臉色一沉,顯然沒料到林逸如此滑溜,更沒料到他會如此不顧斯文體麵地當街呼救。他低罵一聲,身形如電,疾追而上!另外三人也反應極快,忍著痛楚,銜尾急追!
林逸拚命狂奔,後腰的傷處因劇烈運動而撕裂般疼痛,每一次呼吸都如同拉風箱,胸口火辣辣的。但他不敢停!他知道,隻要慢一步,被重新堵回那條死巷,下場絕對比革除功名淒慘百倍!
眼看巷口在望,街市的嘈雜聲已經清晰可聞!林逸心頭一喜,奮力前衝!
就在他即將衝出巷口的刹那!
斜刺裡,一道更快的黑影如同鬼魅般閃過!無聲無息,卻帶著一股令人窒息的壓迫感!
林逸甚至沒看清動作,隻覺脖頸側麵被一記迅捷如電的手刀狠狠斬中!一股劇痛伴隨著強烈的眩暈感瞬間席卷大腦!
“呃……”他隻來得及發出一聲短促的悶哼,眼前一黑,身體像被抽掉了骨頭,軟軟地向前栽倒。
在徹底失去意識的前一秒,他用儘最後的力氣,努力偏過頭,試圖看清偷襲者的臉。視線模糊中,他隻捕捉到一抹迅疾消失在巷口陰影裡的、纖細卻異常矯健的身影輪廓,還有對方手腕上閃過的一抹……暗金色的、奇特的、如同某種古老圖騰般的紋飾?
那……似乎是個女子?
這是林逸腦中閃過的最後一個念頭。隨即,無邊的黑暗徹底吞噬了他。
冰冷,堅硬,帶著濃重黴味和某種難以言喻的、混合著血腥與排泄物的惡臭。
林逸是被凍醒的,也是被這直衝腦門的惡臭熏醒的。
意識如同沉在冰冷湖底的碎片,艱難地向上浮。他動了動,渾身像是散了架,脖頸側麵那記手刀留下的鈍痛清晰無比,冰冷的觸感從身下傳來,不是青石板的硬,而是一種滲入骨髓、帶著鐵鏽和千年陳垢的陰寒。林逸的眼皮像被膠水黏住,掙紮了幾次才勉強睜開一條縫。
黑暗。濃稠得化不開的黑暗。隻有遠處不知何方,一點豆大的、昏黃搖曳的油燈火光,勉強勾勒出他身處的這個方寸之地——一個低矮、狹小、仿佛連空氣都是凝固的囚籠。
“操……”一聲嘶啞的低罵從林逸乾裂的嘴唇裡擠出,帶著破風箱般的雜音。他動了動脖子,後頸側麵那記手刀留下的劇痛讓他瞬間倒吸一口涼氣,眼前金星亂冒,差點又暈過去。更糟糕的是後腰,那頭“深情”蠻牛留下的舊傷,在冰冷、硬實的石板地和剛才那番劇烈掙紮的雙重刺激下,正一跳一跳地向他大腦發送著最強烈的抗議信號,感覺骨頭縫裡都紮滿了針。
惡臭!那混合著濃重黴味、陳年汙垢、血腥氣,還有……某種排泄物發酵後令人作嘔的酸腐氣息,如同無形的毒蛇,瘋狂地往他鼻腔裡鑽。胃裡一陣翻江倒海,剛吃下去那兩個肉包子的暖意消失得無影無蹤,隻剩下冰冷的痙攣。
“這開局……地獄模式疊滿了吧?”林逸艱難地翻了個身,側躺著,避免後腰直接接觸那冰寒刺骨的地麵。他抬起手摸索著,觸手是冰冷、粗糙、帶著濕滑粘膩苔蘚的石壁,以及……手腕上那副沉甸甸、勒得皮肉生疼的生鐵鐐銬!
鐐銬!冰冷的金屬觸感如同毒蛇的信子,舔舐著他皮膚上因寒冷而激起的雞皮疙瘩。林逸的心徹底沉了下去。革除功名,是把他打回原形;而戴上這玩意兒,是直接把他拖進了十八層地獄的最底層!
誰?!到底是誰?!
鄭元吉?那老狐狸隻想捂蓋子,把自己當垃圾掃走,犯不著下此狠手,直接拘禁。
趙丞相?自己一個剛被革了功名、無根無底的寒門窮酸,值得那位高高在上的相爺如此“厚待”?就因為那份可能被燒掉的“亡國策”?可能性有,但未免小題大做。
巷口那幾條訓練有素的“狗”,還有最後那個快如鬼魅、手腕帶紋身的女子……這絕非尋常衙役或家丁!
腦子飛快轉動,前世曆史係卷王的分析能力在求生欲的驅動下超頻運轉。抓而不殺,隻是拘禁拷問……對方想要什麼?那份策論的下落?可自己親眼看著鄭元吉把草稿扔進火盆了啊!難道……他們知道了什麼?或者,自己身上,有什麼他們想要的東西?
林逸下意識地在身上摸索起來。破爛的青布直裰空空蕩蕩,除了那幾張宣告他功名死刑的公文,袖袋裡……等等!袖袋深處,似乎有個硬硬的小東西!
他心中一凜,忍著脖頸和後腰的劇痛,極其艱難地蜷縮身體,用被鐐銬鎖住的雙手,一點一點,極其緩慢地探入袖袋深處。指尖觸到一個冰涼的、小小的、薄片狀的東西。不是銅錢。他小心翼翼地將其夾了出來,借著遠處那點微弱的、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油燈光芒,眯起眼仔細辨認。
那是一小片薄薄的、邊緣被磨得光滑的……黑陶片?上麵似乎還有些粗糙的刻痕?林逸猛地想起來了!這是穿越那天,在巷子裡被牛撞飛時,從袖袋裡掉出來的!當時餓得發昏,又急著找水喝,根本沒在意,隨手塞了回去。這玩意兒……是原主的東西?
他努力回憶著說書人講前朝權相李惟庸勾結北狄的故事,還有貢院外老童生涕淚橫流的控訴……大胤?前朝?趙丞相?這些碎片在腦中飛速旋轉。這黑陶片……會是線索嗎?還是……禍根?!
就在這時,一陣極其細微的、窸窸窣窣的聲音從牆角傳來,打破了死寂。林逸屏住呼吸,循聲望去。隻見黑暗中,兩點綠豆大小的幽光閃爍著,正小心翼翼地靠近他。接著,一隻碩大無比、皮毛油光水滑、尾巴幾乎有筷子長的灰毛老鼠,大搖大擺地從陰影裡踱了出來。它停在不遠處,綠豆小眼盯著林逸,鼻子聳動著,似乎在評估這個新來的、散發著血腥和汗臭味的“鄰居”。
“謔,鼠兄,夥食不錯啊?”林逸扯了扯嘴角,想笑,卻牽動了臉上的擦傷,疼得齜牙咧嘴,“這地牢的待遇,比我在悅來客棧啃的石頭餅強多了吧?看你這膘肥體壯的架勢,頓頓有肉?”
那老鼠似乎聽懂了嘲諷,又或者隻是被林逸的聲音驚擾,非但沒退,反而又往前湊了湊,幾乎要碰到林逸的腳踝!綠豆眼中閃爍著一種……近乎貪婪的光芒?
“嘿!給你臉了是吧?”林逸心頭火起,一股無名邪氣直衝腦門。被牛撞,被革名,被綁架,被關在這比豬圈還不如的鬼地方,現在連隻耗子都敢來踩他臉?!他猛地抬腳,想把這不知死活的畜生踹飛!
“嘶——!”動作牽動後腰,劇痛如電流般瞬間貫穿全身,林逸悶哼一聲,抬起的腳無力地落下,冷汗瞬間濕透了破舊的內衫。那老鼠似乎被這突然的動作驚了一下,後退兩步,但並未逃走,綠豆眼中反而閃過一絲……人性化的譏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