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堅硬的牆壁硌著雲晚的脊骨,寒氣透過薄薄的嫁衣布料,絲絲縷縷地侵蝕著肌膚。她蜷縮在寢殿最遠的角落,將自己儘可能埋進陰影裡,如同受驚後藏入洞穴的小獸。左手緊攥著那枚冰魄凝神果,刺骨的寒意源源不斷地從掌心湧入,強行鎮壓著她腦海中翻騰的驚濤駭浪和身體深處殘留的悶痛。右手則死死握著那枚溫潤的青白玉簡,指節因過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玉簡邊緣硌著掌心的嫩肉,帶來清晰的痛感。
柱子後麵那片濃稠的陰影裡,最後一絲沉重壓抑的喘息和低沉的嗡鳴也徹底消失了。死寂,如同最沉重的鉛塊,重新填滿了這座空曠而狼藉的白骨殿。隻有空氣中尚未完全平息的、微弱的靈力亂流,以及那冰冷的鐵腥味混合著冰魄凝神果的清冽寒氣,無聲地訴說著方才那場驚心動魄的失控。
他暫時平靜了?
雲晚不敢確定。那短暫的平靜之下,是更深沉的崩潰,還是暴風雨前的死寂?她隻知道,自己必須利用這寶貴的喘息之機。
她的目光死死釘在右手緊握的青白玉簡上。玉簡表麵光滑溫潤,那個用極細銀絲嵌成的、繁複而微小的篆體符文,在角落陰影裡流轉著極其微弱的幽光。這是唯一的線索,可能也是唯一的生路。柱子後麵那位存在,在方才的混亂和痛苦中,遺落了它。
深吸一口氣,冰冷的空氣帶著鐵腥味灌入肺腑。雲晚不再猶豫。她閉上眼,強行壓下所有雜念,將全部心神凝聚,小心翼翼地分出一縷極其微弱的神識,如同最纖細的探針,緩緩地、試探性地朝著玉簡表麵那個微小的銀色符文探去!
神識觸碰的刹那——
“嗡……”
一聲極其輕微、仿佛來自靈魂深處的共鳴響起!
玉簡表麵那個微小的銀色符文驟然亮起!不再是流轉的幽光,而是一道清晰、凝練的銀色光絲!光絲瞬間纏繞上雲晚探入的那縷神識,沒有攻擊,沒有排斥,反而帶著一種奇異的牽引力!
雲晚隻覺得眼前景象猛地一花!意識仿佛被一股柔和卻不容抗拒的力量輕輕一扯!
下一瞬間,她的“視野”豁然開朗!
不再是寢殿冰冷的角落,不再是彌漫的死寂和恐懼。她的意識仿佛置身於一片浩瀚無垠、星光璀璨的虛空之中!無數或明或暗的銀色光點如同星辰般懸浮、流淌,構成了一幅龐大而精密的星圖。每一個光點,似乎都蘊含著一段信息,一個片段。
這就是玉簡內部的神識空間!那銀色符文,是開啟的鑰匙!
狂喜瞬間湧上心頭!雲晚立刻集中意念,嘗試著去“觸碰”、去“讀取”那些離她最近、光芒稍亮的銀色光點。
然而,就在她的意念即將觸及其中一個光點的瞬間——
一股龐大得無法形容、冰冷肅殺、帶著絕對意誌的屏障,如同無形的萬載玄冰,轟然擋在了她的意念之前!那屏障並非實體,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源自更高位格的威壓和……排斥!
雲晚的意念如同撞上了一堵無形的冰山,瞬間被彈開!神識空間內星光一陣劇烈的晃動!一股冰冷的刺痛感順著那縷神識反饋回來,讓她忍不住悶哼一聲,額角瞬間滲出冷汗!
禁製!強大的神識禁製!
這玉簡,果然不是誰都能看的!它屬於神君,必然烙印著他強大的神魂印記,非其本人或得其允許者,根本無法窺探核心!
巨大的失望如同冰水澆頭。但雲晚並未放棄。她的意念如同靈活的遊魚,在這片浩瀚的星圖外圍小心翼翼地遊弋、試探。核心區域被絕對封鎖,但邊緣呢?那些光芒黯淡、仿佛被遺棄在角落的星點呢?
她的意念避開了那些明亮、核心的區域,轉向星圖外圍那些極其微弱、仿佛隨時會熄滅的黯淡光點。意念小心翼翼地觸碰上去。
這一次,沒有遭遇那冰冷的屏障!
一段極其模糊、極其破碎、仿佛被歲月和某種力量強行撕扯過的信息碎片,斷斷續續地湧入了她的意識:
“……朔……朔日……子……時……”
“……願力……反噬……洪流……”
“……壓製……失控……必需……”
“……昏……睡……”
“……安……魂……”
“……果……”
“……不……能……進……”
信息碎片如同被攪亂的拚圖,混亂不堪,充斥著巨大的痛苦和某種被強行壓抑的瘋狂意誌!尤其是最後幾個字,帶著一種近乎絕望的嘶吼感!
雲晚的心猛地一沉!朔日?子時?願力反噬?昏睡?安魂果?不能進?
這些破碎的詞句,如同散落的珠子,在她混亂的思緒中瘋狂碰撞!
朔日!就是明天!每月的朔日!子時……午夜時分?
願力反噬?難道是萬年前混沌古魔劫時,眾生願力洪流衝擊留下的後遺症?這和他的“恐眾症”有關?
壓製失控……必需……昏睡……安魂果?難道冰魄凝神果(安魂果)是他在朔日子時,用來壓製某種可怕反噬、強迫自己陷入昏睡的關鍵?!
不能進?不能進哪裡?書房?!禁區?!
這個念頭如同閃電般劈入腦海!雲晚猛地想起之前石人送點心、送果子時,柱子後麵那位存在的反應!想起那份《診療紀要》裡含糊的“康複乾預嘗試”!
難道……朔日子時,就是他最脆弱、最需要“昏睡果”的時候?也是他明令禁止任何人(包括他自己失控時?)進入書房禁區的時候?!
“轟——!”
就在雲晚心神劇震、試圖將這些破碎信息拚湊成完整圖景的瞬間!
一股龐大、冰冷、帶著絕對禁錮意誌的力量,毫無征兆地從玉簡核心的屏障處轟然爆發!如同無形的巨手,狠狠攥住了她探入的那縷神識!
“啊!”雲晚忍不住發出一聲短促的痛呼!額角冷汗涔涔而下!
那力量並非毀滅,而是驅逐!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和冰冷的警告!
她的意念被這股力量毫不留情地、粗暴地從玉簡的神識空間中甩了出來!
眼前星光璀璨的虛空瞬間消失,意識猛地回歸現實!依舊是冰冷的角落,依舊是死寂的寢殿,依舊是緊握在手中的青白玉簡!玉簡表麵那個銀色符文的光芒徹底暗淡下去,恢複了之前的溫潤沉寂。
雲晚大口喘著氣,心臟在胸腔裡狂跳不止,識海中殘留著被強行驅逐的震蕩感和那冰冷警告的餘威。她低頭看著手中的玉簡,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
朔日……子時……昏睡果……不能進書房……
這幾個關鍵詞,如同燒紅的烙鐵,深深印在她的腦海。一個大膽到近乎瘋狂的計劃,在恐懼和絕境的土壤裡,破土而出,瘋狂滋長!
她猛地抬起頭,目光如同燃燒的火焰,直直射向寢殿深處那片常年被厚重陰影籠罩的區域——禁區書房的方向!
機會!唯一的、稍縱即逝的機會!
就在明天!朔日子時!當他服用昏睡果,陷入強製昏睡以壓製那可怕的願力反噬時!就是她闖入禁區書房,尋找真相、尋找生路的唯一時機!
巨大的冒險伴隨著巨大的恐懼,但求生的本能和連日來積壓的、被愚弄的憤怒,如同燃料般點燃了她的決心!
就在這時——
毫無征兆地!
一股極其微弱、卻帶著灼熱穿透力的……紅光,如同暗夜中悄然睜開的惡魔之眼,毫無征兆地從寢殿深處那片禁區書房的方向,滲透了出來!
那紅光極其黯淡,若有若無,如同透過厚重門縫溢出的、來自煉獄深處的微光。它並非溫暖的火光,而是一種粘稠、暗沉、帶著不祥氣息的……血光!
紅光無聲地暈染在書房入口那片濃稠的陰影邊緣,將原本純粹的黑暗染上了一層詭異、令人心悸的暗紅色澤。空氣裡那股冰冷的鐵腥味,在這一刻似乎被這暗紅的光芒賦予了生命,變得更加濃鬱、更加粘稠,甚至帶上了一絲若有若無的……焦糊味?
雲晚的瞳孔驟然收縮成針尖!全身的血液仿佛在這一瞬間全部湧向了頭頂,又在下一秒凍結成冰!
朔日……紅光!
玉簡碎片信息裡的“朔日”,眼前這詭異滲出的暗紅血光!時間……提前了?!還是……他體內的反噬……已經開始了?!
柱子後麵那片剛剛恢複死寂的陰影裡,一股極其細微、卻無法忽視的靈力波動,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猛地蕩漾開來!緊接著,是極其壓抑的、帶著劇烈痛苦和某種強行忍耐的……悶哼聲!
那聲音極其輕微,仿佛被緊咬的牙關死死堵在喉嚨深處,卻帶著撕心裂肺的痛楚,清晰地穿透了死寂的空氣,狠狠撞在雲晚的心口!
“唔……!”
雲晚的心臟像是被一隻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她猛地低頭,看向自己左手緊握的那枚冰魄凝神果!
清冽的寒氣依舊絲絲縷縷地滲透出來。
他需要它!現在就需要!
一個念頭如同閃電般劈過腦海!
雲晚沒有絲毫猶豫!她猛地從角落的陰影裡站起身!不再隱藏!不再退縮!
她攥緊了那枚冰寒刺骨的果子,拖著依舊疼痛的身體,踉蹌著,卻異常堅定地,朝著蟠龍巨柱的方向衝去!不是柱子後麵,而是柱子前方那片空曠的區域!
在距離柱子根部那五道深刻爪痕僅數步之遙的地方,雲晚猛地停下了腳步!
她高高舉起左手,將那枚散發著純淨寒氣的冰魄凝神果,用儘全身力氣,朝著柱子後麵那片翻滾著痛苦氣息的陰影深處,狠狠扔了過去!
“接住!”她的聲音帶著破釜沉舟的決絕,在死寂的殿宇內炸響!
冰藍色的果子劃出一道清冷的弧線,帶著純淨的安魂寒氣,如同投向深淵的唯一救贖,飛入了那片濃稠的、開始隱隱翻騰起不祥暗紅氣息的陰影之中!
果子脫手的瞬間,雲晚看也不看結果,轉身就用最快的速度,連滾帶爬地撲回了自己原來藏身的角落,再次將自己死死蜷縮進牆壁的陰影裡!
她背靠著冰冷的牆壁,劇烈地喘息著,心臟在胸腔裡瘋狂擂動,幾乎要撞碎肋骨!她緊緊閉上了眼睛,身體無法控製地微微顫抖,左手還殘留著果子的冰冷觸感,右手則死死攥著那枚溫潤的青白玉簡。
她在賭!賭那枚果子能暫時壓製住他體內即將爆發的反噬!賭他此刻的痛苦和無暇他顧!賭自己這大膽的舉動,不會立刻招致毀滅!
時間在令人窒息的死寂中緩慢流逝。
柱子後麵那片陰影裡,那壓抑痛苦的悶哼聲似乎停滯了一瞬。
緊接著,是極其輕微的、仿佛什麼東西被接住的細微聲響。
然後……
是漫長的、令人心膽俱裂的寂靜。
寢殿深處,書房入口那片暗紅的血光,依舊在無聲地暈染、流淌,如同凝固的傷口。
柱子後麵,再無任何聲息。
隻有雲晚蜷縮在角落的陰影裡,緊閉雙眼,掌心緊貼著冰冷的地麵,等待著未知的審判。朔日的低語,已然在暗紅的血光中悄然降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