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魄凝神果劃出的清冷弧線,如同投向深淵的流星,瞬間沒入柱子後麵那片翻湧著痛苦氣息、隱隱透出不祥暗紅光芒的陰影深處。
雲晚蜷縮在角落的陰影裡,後背緊貼著冰冷刺骨的牆壁,心臟在胸腔裡瘋狂擂動,幾乎要撞碎肋骨。她死死閉著眼睛,長長的睫毛因為恐懼而劇烈顫抖,在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的臉頰上投下兩小片不安的陰影。左手殘留著靈果冰冷的刺痛感,右手則如同溺水者抓住浮木般,死死攥著那枚溫潤的青白玉簡。
時間在令人窒息的死寂中緩慢流淌。每一息都無比漫長,如同被拉長到百年。
柱子後麵那片陰影裡,接住果子的細微聲響之後,是漫長的、令人心膽俱裂的寂靜。沒有咀嚼聲,沒有吞咽聲,甚至沒有一絲靈果被吸收時本該散逸的純淨寒氣。隻有那片陰影深處,如同凝固傷口般暈染開來的暗紅血光,無聲地流淌、加深,將柱子邊緣那片玄色的袍角也染上了一層不祥的、粘稠的暗紅。
他沒吃?還是……來不及了?
巨大的恐懼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淹沒了雲晚。她幾乎能想象到,柱子後麵那個存在,正被體內那名為“願力反噬”的恐怖洪流瘋狂撕扯、吞噬,痛苦得連吞咽一枚果子的力氣都已失去!那暗紅的血光,就是反噬爆發的征兆!那死寂,是風暴降臨前最後的寧靜!
不能再等了!朔日!子時!紅光!書房!
玉簡碎片中的信息如同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她的識海!這是唯一的機會!稍縱即逝!無論他是否吃下果子,無論他是否陷入昏睡,那禁區書房裡透出的暗紅血光,都預示著某種變化正在發生!那是她尋找真相、尋找生路的唯一入口!
求生的本能壓倒了恐懼!雲晚猛地睜開眼!眼底燃燒著被逼到絕境的瘋狂火焰!她不再猶豫,不再等待!
她像一隻受驚的兔子,猛地從角落的陰影裡彈了起來!動作快得帶起一陣疾風!她沒有看柱子後麵那片死寂的陰影,目光如同燃燒的箭矢,死死釘在寢殿深處那片被暗紅血光籠罩的區域——禁區書房的入口!
她攥緊了右手中的青白玉簡,將它如同護身符般死死按在心口!左手下意識地護住身體,拖著依舊疼痛的腿腳,用儘全身力氣,朝著那片暗紅血光的方向,踉蹌著、不顧一切地衝了過去!
冰冷的玄晶石地麵在腳下飛速後退,空氣中粘稠的鐵腥味混合著那股新出現的、令人作嘔的焦糊氣息,如同實質的屏障,阻擋著她的呼吸。穹頂那些碩大的夜明珠,在暗紅血光的映照下,散發著慘白與暗紅交織的詭異光芒,將她的影子拉得細長扭曲,如同鬼魅般在地麵上瘋狂跳躍。
柱子後麵那片死寂的陰影裡,沒有任何動靜。仿佛那個存在真的已被反噬徹底吞噬,或者……對她的狂奔根本無暇他顧。
近了!
書房入口那片常年被厚重陰影籠罩的區域,此刻如同地獄的入口!粘稠、暗沉、帶著灼熱穿透力的血光,正從緊閉的巨大石門縫隙裡,如同實質的血液般無聲地滲透、流淌出來!那光芒並不明亮,卻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穿透力,將石門周圍的空氣都染上了一層詭異的暗紅。那股冰冷鐵腥味中的焦糊氣息,在這裡變得無比濃鬱,仿佛有什麼東西正在門後被焚燒!
雲晚的心臟在胸腔裡狂跳,幾乎要從嗓子眼裡蹦出來!她沒有絲毫停頓,衝到那扇巨大的、雕刻著猙獰獸首圖騰的石門前!石門冰冷沉重,散發著古老而壓抑的氣息。她伸出顫抖的手,用儘全身力氣,狠狠推向石門!
“嘎——吱——!”
令人牙酸的、沉重巨石摩擦的聲響驟然撕裂了死寂!石門並沒有想象中的沉重禁製,竟然被她用蠻力推開了一道僅容一人側身通過的縫隙!
更加濃鬱、更加粘稠、帶著灼熱感的暗紅血光,如同決堤的洪流,瞬間從門縫中洶湧而出!將雲晚整個人都吞噬了進去!
一股難以形容的、混合著陳年書卷塵埃、奇異香料焚燒、以及濃重血腥焦糊味的怪異氣息,撲麵而來!嗆得雲晚幾乎窒息!
她下意識地用手臂擋住眼睛,適應了片刻那刺眼的暗紅光芒,才勉強放下手臂,看清了門後的景象。
這……哪裡是書房?!
這分明是一座由書卷、玉簡和凝固的瘋狂壘砌的……巨大迷宮!
高聳的書架如同沉默的巨人,頂天立地,一直沒入上方深不見底的黑暗穹頂。上麵密密麻麻、層層疊疊地堆滿了古老的卷軸、厚重的石板、散發著各色微光的奇異玉簡、甚至還有懸浮在半空、如同鬼火般幽幽燃燒的暗金色符籙!龐大而古老的知識所特有的沉甸甸的氣息,混合著那無處不在的暗紅血光和濃重的焦糊血腥味,形成一種令人窒息的、近乎癲狂的氛圍。
然而,雲晚的目光隻在這浩瀚得令人絕望的書海上掃了一眼,便被正對著入口的那一整麵牆壁牢牢攫住!再也無法移開!
牆壁上……掛滿了畫像!
不是一幅,不是十幅!是整整一麵牆!從地麵到高不可及的穹頂,密密麻麻,層層疊疊,如同某種巨大而病態的蜂巢!
材質各異,年代感也截然不同!
最下方,最古老的,是繪製在某種粗糙、泛著沉鬱黃褐色的獸皮上的簡陋人像。線條粗獷,色彩黯淡,仿佛被歲月和煙塵反複熏染過無數次。畫中人的麵目模糊不清,隻能依稀辨認出一個女子持劍的側影,身姿挺拔,帶著一股穿越時光的倔強。
稍高一些,是色澤黯淡、邊緣磨損起毛的絹帛工筆。畫技稍顯精致,但絹帛本身已脆弱不堪,仿佛一觸即碎。畫中的女子或臨水照影,或倚窗遠眺,眉宇間籠著淡淡的哀愁,服飾是早已湮滅在曆史長河中的古老樣式。
再往上,是繪製在潔白如雪的極品宣紙上的畫像。筆觸細膩傳神,墨色飽滿。畫中人或月下獨酌,或山巔舞劍,或於花間拈花淺笑……姿態各異,神情萬千。宣紙潔白,墨跡似乎還未完全乾透,散發著新墨特有的、淡淡的鬆煙氣息。
但所有的畫像,畫的都是同一個人!
一個女子!
雲晚的目光如同被無形的巨釘死死釘在那些畫像上!她的心臟在胸腔裡瘋狂地、無序地搏動,每一次跳動都牽扯著巨大的恐懼和……難以置信的荒謬!
那眉眼!那鼻梁!那抿起的唇角!那眉宇間或倔強、或哀愁、或沉靜的神韻!
是她!
是她自己!是她前世!是她更久遠之前的模樣!每一幅畫,都捕捉到了她不同時期、不同狀態下的神韻!
最古老的那幅獸皮畫,筆法稚拙,畫中人穿著一身早已湮滅在時光長河中的古老服飾,手持一柄樣式奇古的長劍,劍尖所指,正是壁畫上那條被剝鱗的巨龍方向!眉宇間的倔強,與她如出一轍!
而最新的一幅宣紙畫,墨跡似乎還未完全乾透!畫中的她,正倚在寢殿那扇唯一能看到外麵星河的雕花窗邊,微微蹙著眉,神情帶著一絲茫然和疲憊——那正是她昨日對著窗外發呆時的模樣!甚至連她嫁衣衣襟上因為之前假摔而沾染的一小塊不易察覺的汙漬,都被細致入微地描繪了出來!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間從雲晚的腳底直衝天靈蓋!頭皮陣陣發麻!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在這一刹那凍結!
被窺視的感覺不再是虛無縹緲的直覺!不再是柱子後麵那道若有若無的視線!
它化作了這滿牆密密麻麻的眼睛!無聲地、穿越了無數歲月、死死地釘在她身上!死死地鎖定著她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
這哪裡是什麼聯姻?什麼獻祭?!
這分明是……一場跨越了不知多少歲月的、病態的、令人毛骨悚然的追蹤!一場精心編織的、以她為唯一目標的、漫長而無聲的窺伺!
為什麼?!他到底是誰?!他們之間到底有什麼?!
巨大的衝擊如同無形的巨錘,狠狠砸在雲晚的心口!她踉蹌著後退一步,身體失去了平衡,後背重重撞在一個堆滿古老卷軸的矮架上!
“嘩啦——哐當!”
一個異常古舊、軸心是用某種不知名的暗沉木頭製成的卷軸,被她撞得從矮架高處滾落下來,砸在冰冷的地麵上,發出一聲沉悶的巨響!包裹卷軸的絹帛邊緣已經磨損起毛,泛著沉鬱的、接近褐色的黃色,顯然經曆了無法想象的漫長歲月。
卷軸落地時並未完全攤開,但巨大的衝擊力讓它鬆散了些許。一張折疊得方方正正、顏色比絹帛更為深黃、幾乎接近褐色的紙頁,從卷軸微微敞開的縫隙中滑了出來,輕飄飄地,如同凋零的枯葉,掉落在雲晚的腳邊。
雲晚的心跳如同脫韁的野馬,幾乎要撞破胸腔!她死死盯著那頁掉落在自己腳尖前的黃褐色紙頁,仿佛那是來自地獄的請柬。滿牆“自己”的畫像所帶來的驚悚感還未退去,一種更尖銳、更荒謬的直覺卻瘋狂地叫囂著——這張紙!是關鍵!是解開這一切詭異謎團的核心!是撕開所有偽裝、直抵真相的利刃!
她幾乎是屏著呼吸,顫抖著手,慢慢彎下腰。指尖觸碰到那張薄而脆弱的紙頁。觸感粗糙、乾燥,帶著時光沉澱下的枯槁氣息,仿佛輕輕一碰就會化為齏粉。
她小心翼翼地、如同捧起易碎的琉璃般,將其展開。
紙張很薄,上麵是用一種極其古雅、如今已極少見的篆體書寫的墨字。墨色深黑,筆力遒勁,力透紙背,卻透著一股揮之不去的、深入骨髓的沉鬱和……某種被強行壓抑的瘋狂。
頂端一行稍大的字跡,像燒紅的烙鐵,狠狠燙進雲晚的眼底,瞬間奪走了她所有的呼吸和思考能力:
【滄溟神君·恐眾症診療紀要(含社恐康複訓練方案·絕密)】
恐……恐眾症?
社恐?!!
這兩個荒謬絕倫、與那毀天滅地的力量、與那滿牆病態畫像、與這白骨殿的肅殺格格不入的詞,如同九天驚雷,在雲晚的識海中轟然炸響!炸得她眼前發黑,耳朵嗡嗡作響,連靈魂都在震顫!
剝皮戰神?冷酷殺神?令三界聞風喪膽的存在?
診療紀要?社恐康複訓練?!
她死死攥著那張脆弱的紙頁,指節因為過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紙張邊緣發出不堪重負的細微呻吟。目光如同被釘死在那行字上,一遍又一遍地確認。沒錯!就是這兩個字!後麵緊跟著的,是一些更具體的條目:
症狀詳述:
重度人群接觸恐懼(尤其陌生及目光聚焦環境)
伴隨軀體化反應:手足震顫、言語功能瞬時障礙(結巴)、呼吸急促、靈力紊亂(可控)
特定情境回避(大型儀式、朝拜、群體性會談等)
……
溯源推演(存疑):
萬年前,混沌古魔劫,神君獨力擎天,受三界生靈願力洪流衝擊過甚?
戰後受眾生狂熱朝拜,信仰之力駁雜反噬心神?
……
康複乾預嘗試(效果不佳):
漸進式暴露療法(引入單一低威脅性觀察目標)……
……
……(最新方案:目標鎖定“雲晚”轉世體,嘗試建立穩定單線程互動……)
紙張在雲晚劇烈顫抖的手中簌簌作響。每一個字都像一把重錘,狠狠砸碎了她認知裡關於滄溟神君的所有恐怖傳聞構築的高牆!
剝皮抽筋?那或許是他無法承受人群目光時,在極度恐慌下爆發的、失控的毀滅力量?冷酷無情?那隻是他隔絕外界、保護自己脆弱內心的冰冷鎧甲?每日躲在柱子後麵偷看?那所謂的“康複訓練”?送來的食物?是他笨拙的、試圖靠近又恐懼靠近的嘗試?
原來那些冰冷的鐵腥味下,藏著的不是嗜血的凶獸,而是一個被困在萬年前陰影裡、被眾生願力洪流衝垮了心防、恐懼著一切目光聚焦的……病人?
巨大的荒謬感如同海嘯般席卷了她,緊接著湧上來的,是一種難以言喻的酸澀和……釋然。壓在心頭的死亡恐懼瞬間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啼笑皆非的沉重。她之前所有的戰戰兢兢,所有的絕望等待,在這張泛黃的診療紀要麵前,都顯得如此可笑。
就在這時——
一股冰冷刺骨、帶著毀天滅地暴怒的恐怖威壓,如同實質的海嘯,毫無征兆地從書房入口處洶湧而來!瞬間充斥了整個空間,將那些古老書卷的氣息、那滿牆畫像帶來的驚悚、甚至那暗紅的血光都壓得粉碎!
空氣仿佛凝固成了萬載玄冰,沉重得讓人無法呼吸!
雲晚猛地抬頭!
滄溟神君就站在入口那片驟然被狂暴力量撕開的陰影裡!
他高大的身影幾乎堵住了整個門框,玄色的袍服無風自動,獵獵作響,袍角邊緣那點粉白的點心屑在狂暴的靈力流中顯得如此刺眼又可笑。那張俊美無儷的臉上,此刻再無一絲往日的冰冷平靜,隻剩下一種山崩地裂般的、近乎絕望的恐慌和……被徹底撕開偽裝、暴露最深秘密的暴怒!
他的臉色慘白如紙,薄唇抿得死緊,微微顫抖。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眸,此刻如同燃燒著冰焰的深淵,死死地釘在雲晚手中那張泛黃的紙頁上,又猛地抬起,死死鎖住雲晚的臉!那眼神,充滿了被窺破一切的驚駭欲絕,以及一種即將失控的、玉石俱焚的毀滅氣息!
“你……”他開口,聲音嘶啞緊繃得如同砂紙摩擦,帶著一種瀕臨崩潰的顫抖和暴怒,“你……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