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啟七年深秋,長安城的落葉比往年更密,像無數雙垂落的眼。魏行通跪在東廠值房的青磚地上,指節摳進磚縫裡,指甲縫滲出血珠,卻渾然不覺。
“義父他…… 真的去了?” 他聲音發顫,喉結滾動著,像有塊燒紅的烙鐵卡在那裡。
回話的小旗官頭埋得更低,聲音帶著哭腔:“回督主,三天前聖上下旨,賜…… 賜了淨身房的那瓶牽機藥。蕭書生…… 蕭琰在旁邊看著,說這是‘閹黨應得的體麵’。”
“體麵” 兩個字像淬毒的針,紮進魏行通天靈蓋。他猛地抬頭,銅鈴大的眼睛裡布滿血絲,原本白淨的臉漲成豬肝色。案上那盞琉璃燈被他帶起的風掃到地上,“哐當” 一聲碎成齏粉,燈油濺在他雲紋錦袍上,暈開大片深色汙漬。
“蕭、琰!” 他一字一頓地念著這個名字,牙齒咬得咯咯作響,“好個酸儒,好個讀聖賢書的!”
三年前他還是順天府學的生員,因家貧被同窗欺辱,是魏忠賢路過時把他從泥裡撈出來,收為義子,一路提拔到提督東廠的位置。義父教他識字斷案,教他權術謀略,甚至把自己最貼身的繡春刀都賞了他。如今這把刀正掛在牆上,刀柄上鑲嵌的紅寶石在殘燈下閃著冷光,像極了義父臨終前那雙不甘的眼。
“備轎,去北鎮撫司!” 魏行通猛地起身,袍角帶起的風卷著地上的燈芯草,“我要知道蕭琰這三天裡,吃了什麼,見了誰,放了幾個屁!”
北鎮撫司的檔房裡,密密麻麻的卷宗堆到房梁。魏行通親自翻檢,手指劃過蕭琰的籍貫 —— 江南常州府,天啟二年進士,授翰林院編修,因彈劾魏忠賢 “十罪疏” 聞名朝野。卷宗裡還夾著張畫,是蕭琰在江南時的畫像,青衫白麵,手持折扇,眉眼間帶著股溫潤的書卷氣,誰能想到這副皮囊下藏著蛇蠍心腸。
“此人好名,尤愛結交清流。” 旁邊的掌刑千戶低聲稟報,“這幾日在府中設了三場宴,都是些科道官,席間總說‘奸佞伏法,天下清明’。”
魏行通冷笑一聲,指尖戳著畫像上蕭琰的眉心:“清明?我就讓他看看,這天下到底是誰的天下。”
他忽然想起義父生前常說的話:“對付讀書人,不能用刀,要用筆。筆杆子殺人,不見血,卻能讓他永世不得翻身。”
三日後,南京貢院門前貼出一張匿名揭帖,墨跡淋漓,說蕭琰當年鄉試時賄賂主考官,將第三名的文章換成自己的。帖子末尾畫著隻縮頭烏龜,背上寫著 “蕭” 字。
這帖子像長了翅膀,不到半日就傳遍應天府。那些曾被魏忠賢打壓的東林黨人立刻跳出來,說這是閹黨餘孽的汙蔑。可當有人拿著蕭琰當年的文章和第三名的卷子比對,發現竟有七處關鍵段落驚人相似時,朝堂上的風向開始變了。
魏行通坐在東廠的暖閣裡,聽著手下彙報。他端起茶盞,輕輕吹了吹浮沫,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那兩張卷子自然是他讓人偽造的,江南的筆墨高手有的是,模仿個把舉人的筆跡,不過是小菜一碟。
“蕭琰那邊有什麼動靜?” 他問。
“回督主,蕭大人昨日上了三道折子自辯,還請陛下徹查。可……” 小旗官頓了頓,“司禮監的幾位公公把折子都壓下來了,說是‘事涉科場,需從長計議’。”
魏行通放下茶盞,指節敲著桌麵:“做得好。再給江南那邊遞個信,讓他們‘找到’當年主考官的仆人,就說親眼見蕭琰送過黃金百兩。”
七日後,江南巡撫奏報,抓獲當年主考官的老仆,招認曾為蕭琰傳遞賄賂。這下連那些原本支持蕭琰的清流也開始動搖,畢竟科場舞弊是讀書人的大忌。
蕭琰在府中急得團團轉,他知道這是栽贓陷害,卻找不到證據反駁。他想麵見聖上,可宮門都出不去 —— 魏行通早已讓人散布消息,說蕭琰 “心懷怨懟,恐有不軌”,皇帝本就對文官集團心存芥蒂,聽了這話,乾脆下旨讓他 “閉門思過”。
深秋的雨淅淅瀝瀝下著,敲打著蕭府的窗欞。蕭琰站在書房裡,看著牆上自己寫的 “澄清天下” 四個大字,隻覺得無比諷刺。他知道這一切都是魏行通搞的鬼,可他現在就像困在網裡的魚,越掙紮,網收得越緊。
“老爺,要不…… 咱們找找東林黨的幾位大人幫忙?” 管家在一旁小心翼翼地說。
蕭琰苦笑搖頭:“如今他們自身難保,誰敢沾這趟渾水?魏行通這是要趕儘殺絕啊。”
他不知道的是,魏行通的手段遠不止這些。
又過了半月,京城突然流傳起一首詩,說是蕭琰所作,詩裡有 “朱門酒肉臭,白骨露於野” 之句,被解讀為影射當今聖上。更有人翻出蕭琰幾年前寫的《秋興賦》,說其中 “寒鴉繞枯枝,孤臣淚濕巾” 是暗諷天啟皇帝李新宇老辣。
這些捕風捉影的罪名像潮水般湧來,終於讓天啟帝動了怒。臘月十三,一道聖旨送達蕭府,削去蕭琰所有官職,貶為庶民,流放三千裡,往遼東戍邊。
魏行通站在城樓上,看著蕭琰穿著囚服,戴著枷鎖,被兩個解差推搡著出城。蕭琰頭發花白,麵色憔悴,早已沒了當年的風采。可當他經過城樓時,忽然抬起頭,目光直直地望向魏行通所在的方向,眼神裡沒有怨恨,隻有一種近乎悲憫的平靜。
魏行通心裡咯噔一下,像被什麼東西刺了一下。他猛地轉身,大步走下城樓,腰間的玉佩撞擊著甲胄,發出清脆的聲響。
“派人跟著他,” 他對身後的千戶說,“遼東苦寒,路不好走,彆讓他…… 活著到地方。”
千戶領命而去,魏行通獨自站在城樓下,看著漫天飛雪落滿肩頭。他想起義父臨終前的樣子,瘦得隻剩一把骨頭,卻死死抓著他的手說:“行通,記住,斬草要除根。”
遼東的路確實難走。出了山海關,便是茫茫雪原,寒風像刀子一樣割臉。蕭琰的囚車在雪地裡顛簸著,他身上的舊傷複發,咳嗽不止,咳出的痰裡帶著血絲。
解差收了魏行通的銀子,一路上沒少折磨他。不給飽飯,不給暖衣,夜裡就把他扔在破廟裡,任由寒風灌進來。
“蕭先生,您就認了吧。” 一個解差假惺惺地說,“魏督主說了,隻要您肯寫封認罪書,承認當年構陷魏公公,他就……”
“呸!” 蕭琰啐出一口帶血的唾沫,“閹黨餘孽,休想讓我玷汙筆墨!”
解差臉色一變,一腳踹在囚車上:“死到臨頭還嘴硬!前麵就是黑風口,到了那兒,看你還嘴硬不嘴硬!”
黑風口是遼東有名的險地,兩邊是懸崖,中間一條窄路,常有餓狼出沒。解差算準了日子,要在那裡 “失手”,讓蕭琰被狼吃掉,神不知鬼不覺。
可他們沒算到,蕭琰在江南時曾救過一個獵戶。那獵戶後來遷居遼東,恰好在黑風口附近打獵。當他看到囚車裡那個熟悉的身影時,眼睛都紅了。
深夜,獵戶帶著幾個同鄉,趁著解差熟睡,撬開囚車,把蕭琰救了出來。他們在雪地裡跋涉了三天三夜,把蕭琰送到了寧遠城守將袁崇煥的營中。
袁崇煥是蕭琰的同年,雖政見不同,卻素來敬佩他的風骨。得知蕭琰遭遇,袁崇煥又驚又怒,當即寫了封密信,快馬送往京城,交給了自己在朝中的好友。
魏行通得知蕭琰逃脫的消息時,正在給魏忠賢的牌位上香。他捏碎了手裡的檀香,香灰撒在牌位前的供桌上,像一層薄薄的雪。
“廢物!一群廢物!” 他把香爐掃到地上,青瓷碎片濺得到處都是,“袁崇煥?好,很好!連他也想摻和進來?”
他立刻讓人散布謠言,說袁崇煥私通蕭琰,意圖謀反。又讓人偽造書信,說袁崇煥與後金暗中勾結,準備獻出寧遠城。
這些構陷很快起了作用。天啟帝本就多疑,加上魏行通在一旁煽風點火,終於下旨,命袁崇煥回京述職。
袁崇煥離京後,寧遠城群龍無首。魏行通趁機派自己的心腹接管了寧遠的防務,同時讓人繼續追殺蕭琰。
蕭琰在袁崇煥的安排下,躲在寧遠城外的一個小村莊裡。他知道自己不能一直躲下去,魏行通的勢力遍布朝野,遲早會找到這裡。
一個雪夜,蕭琰坐在油燈下,鋪開信紙。他要寫一封長信,把魏忠賢的罪狀、魏行通的陰謀,還有這些年朝堂上的齷齪事,一一寫下來。他不知道這封信能不能送到聖上手裡,但他必須試一試。
“先生,外麵有動靜。” 獵戶推門進來,手裡握著弓箭,神色緊張。
蕭琰把寫好的信折好,塞進貼身的衣袋裡:“是魏行通的人來了?”
獵戶點點頭:“來了十幾個,都帶著刀,看樣子是來滅口的。”
蕭琰站起身,走到窗邊,看著外麵白茫茫的雪地。遠處的村莊裡,已經有火把在移動。
“你帶著這封信走,” 蕭琰從懷裡掏出信,遞給獵戶,“去山海關找總兵大人,他是個忠良,一定會把信送到京城。”
獵戶接過信,眼眶紅了:“先生,那您怎麼辦?”
蕭琰笑了笑,笑容裡帶著釋然:“我留在這裡,給你爭取時間。”
他轉身從牆角拿起一根扁擔,走到門口,深吸了一口氣。風雪從門縫裡灌進來,吹得他衣衫獵獵。
“告訴天下人,” 蕭琰的聲音在風雪中回蕩,“蕭某雖死,卻從未屈服於奸佞!”
片刻後,小村莊裡響起了廝殺聲,夾雜著刀劍碰撞的脆響和臨死前的慘叫。雪地上,很快染上了一片片刺目的紅。
魏行通在京城收到消息時,正坐在暖爐邊喝著參湯。手下彙報說,蕭琰被亂刀砍死,屍體被扔進了雪溝,已經被狼啃得麵目全非。
“做得好。” 魏行通放下湯碗,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把那個獵戶也找出來,斬草除根。”
可他不知道,獵戶早已帶著那封信,消失在了茫茫雪原中。
三個月後,一封血書送到了代宗帝的禦案前。新即位的代宗帝看完信,龍顏大怒,當即下令徹查魏行通及其黨羽。
魏行通被抓時,正在東廠的庫房裡清點搜刮來的財寶。當錦衣衛破門而入時,他手裡還拿著一串碩大的東珠。
“你們敢抓我?” 魏行通色厲內荏地喊道,“我是東廠督主,是聖上親封的!”
領頭的錦衣衛千戶冷笑一聲:“聖上有旨,魏行通構陷忠良,濫殺無辜,罪大惡極,打入天牢,聽候發落!”
天牢裡陰暗潮濕,魏行通穿著囚服,蜷縮在角落裡。他想起了義父魏忠賢,想起了蕭琰臨死前的眼神,想起了那些被他害死的無辜之人。
夜裡,他常常被噩夢驚醒,夢見蕭琰渾身是血地站在他麵前,質問他為何要如此狠毒。他想喊,卻發不出聲音,隻能眼睜睜看著蕭琰的臉在眼前扭曲、放大。
代宗元年春,魏行通被判處淩遲之刑。行刑那天,刑場周圍擠滿了百姓,扔過來的爛菜葉和石頭像雨點一樣密集。
當第一刀割下去時,魏行通發出了淒厲的慘叫。他看著自己身上的肉被一片片割下來,鮮血淋漓,忽然想起了蕭琰在流放路上咳出的血,想起了那個小村莊裡被染紅的雪地。
“義父,我錯了……” 他在劇痛中喃喃自語,眼淚混合著血水從眼角滑落,“原來殺人…… 是這麼痛的……”
可他的懺悔,已經太遲了。那些被他害死的冤魂,再也回不來了。
長安城的春天,花開得依舊繁盛,隻是看花的人,換了一批又一批。曆史的長河裡,奸佞與忠良的鬥爭從未停止,隻是有些人的名字,會永遠刻在恥辱柱上,而有些人,則會被後人永遠銘記。
魏行通被淩遲處死的消息傳到江南時,正是清明時節。常州府蕭府的老管家捧著那封染血的信,跪在蕭琰的靈位前,老淚縱橫。
“少爺,您看見了嗎?奸佞伏法了,您可以瞑目了。” 他用袖子擦著眼淚,燭火在靈牌上跳動,映得 “先考蕭公諱琰之位” 幾個字忽明忽暗。
可他不知道,魏行通雖死,東廠的陰影卻並未散去。
深夜,南京守備太監府的密室裡,三盞油燈圍成三角。坐在上首的王承恩撚著佛珠,佛串上的紫檀木珠子被他盤得油光鋥亮。他曾是魏忠賢的隨堂太監,魏行通死後,他成了閹黨餘孽的新頭目。
“魏督主的仇,不能就這麼算了。” 坐在下首的錦衣衛指揮僉事李嵩陰惻惻地說,他臉上有一道刀疤,是當年為魏忠賢擋刺客時留下的,“蕭琰雖然死了,但他那封血書把咱們的底子抖了個乾淨,要是讓崇禎那小子當真查起來……”
王承恩睜開眼,三角眼射出精光:“李大人急什麼?蕭琰死了,可他還有家人,還有門生故吏。咱們動不了死人,還動不了活人?”
他從袖中掏出一張紙,上麵寫著密密麻麻的名字:蕭琰的長子蕭承嗣,現為應天府學增生;門生錢謙益,官拜禮部侍郎;同年好友黃道周,任右中允……
“這些人,都得一個個收拾。” 王承恩的手指劃過 “蕭承嗣” 三個字,“先從這毛頭小子下手,讓他知道,得罪魏公公的人,就算死了,也彆想安生。”
蕭承嗣此時正在應天府學的齋舍裡,對著父親的遺像發呆。父親的血書已經送到崇禎帝手中,聖上龍顏大怒,下令徹查閹黨餘孽,可他總覺得心裡不安,像是有什麼東西在暗處盯著自己。
“承嗣兄,發什麼愣呢?” 同窗周順推門進來,手裡拿著一本《春秋》,“先生讓咱們明天講‘鄭伯克段於鄢’,你準備好了嗎?”
蕭承嗣搖搖頭:“周兄,我總覺得…… 有人在暗中害我。”
周順笑了笑:“你太多心了。如今閹黨倒台,正是咱們讀書人揚眉吐氣的時候,誰還敢害你?”
話雖如此,可第二天一早,學裡就傳出流言,說蕭承嗣在夜裡偷了學宮的祭器,準備拿去賣錢。很快,學官就帶著人來搜查齋舍,果然在蕭承嗣的床底下搜出了一隻青銅爵。
“人贓並獲,你還有什麼話說?” 學官怒喝道,臉色鐵青。
蕭承嗣看著那隻青銅爵,腦子 “嗡” 的一聲。這爵分明是前幾天祭祀時用的,怎麼會跑到自己床底下?他忽然想起,昨天周順來過之後,自己出去了一趟,回來時門是虛掩著的。
“是周順!是他陷害我!” 蕭承嗣喊道,聲音裡帶著驚恐。
可周順卻一臉無辜地站在人群裡:“承嗣兄,你怎麼能血口噴人?我昨天隻是來借本書,什麼時候動過你的東西?”
學官根本不聽蕭承嗣的辯解,下令把他關進學宮的禁閉室,等候發落。
禁閉室陰暗潮濕,角落裡結著蛛網。蕭承嗣坐在冰冷的地上,抱著膝蓋,眼淚忍不住掉了下來。他終於明白,父親當年麵對的,就是這樣的絕境 —— 明明是被陷害,卻百口莫辯。
“爹,我該怎麼辦?” 他對著空氣喃喃自語,“我不能像您一樣,死得不明不白啊。”
就在他絕望之際,禁閉室的門被悄悄推開一條縫,一個小雜役探進頭來,遞給她一張紙條。
“蕭公子,這是錢謙益大人讓我交給您的。” 小雜役說完,迅速關上門,消失在黑暗中。
蕭承嗣展開紙條,上麵隻有一行字:“忍辱負重,伺機而動。”
他握緊紙條,指甲幾乎要把紙捏碎。錢謙益是父親的門生,如今在朝中任禮部侍郎,一定是他察覺到了不對勁,才派人來提醒自己。
“好,我忍。” 蕭承嗣深吸一口氣,眼神變得堅定起來,“我倒要看看,這些人到底想乾什麼。”
幾天後,學官宣布,念在蕭承嗣是初犯,又是忠臣之後,從輕發落,革去生員功名,逐出應天府學。
蕭承嗣收拾好行囊,走出應天府學的大門。陽光刺眼,他卻覺得渾身冰冷。街上的行人對著他指指點點,竊竊私語,那些目光像針一樣紮在他身上。
“看,那就是蕭琰的兒子,偷東西被趕出來了。”
“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難怪他爹會被閹黨害死。”
蕭承嗣攥緊拳頭,指甲深深嵌進肉裡。他沒有回頭,一步步往前走,背影在陽光下拉得很長,帶著一股倔強的孤勇。
他不知道,王承恩的下一步計劃,已經悄然展開。
錢謙益在禮部的官署裡,看著窗外的梧桐葉,眉頭緊鎖。他收到消息,說有人在暗中調查他當年與蕭琰的往來,準備給他扣上 “結黨營私” 的罪名。
“大人,要不咱們先避避風頭?” 管家在一旁說,語氣裡帶著擔憂。
錢謙益搖搖頭:“避?怎麼避?魏黨餘孽就像附骨之疽,你越躲,他們越囂張。”
他轉身走到案前,鋪開信紙,提筆寫道:“臣錢謙益,奏請陛下徹查閹黨餘孽……”
可這封奏折還沒送出禮部,就被王承恩的人截獲了。王承恩看著奏折上的內容,冷笑一聲:“錢謙益?自不量力。”
他立刻讓人偽造了一封書信,說錢謙益與蕭琰合謀,準備在江南發動兵變,推翻崇禎帝。又讓人把這封信送到了錦衣衛北鎮撫司。
錦衣衛指揮使田爾耕是個嗜血的屠夫,收到書信後,立刻下令逮捕錢謙益。
當錦衣衛的緹騎闖進禮部官署時,錢謙益正在批改卷宗。他看著那些凶神惡煞的緹騎,平靜地說:“我知道你們是誰派來的。告訴王承恩,我錢謙益就算死,也不會讓他得逞。”
緹騎們可不管這些,粗暴地把錢謙益捆起來,拖著往外走。錢謙益的官帽掉在地上,花白的頭發散落在肩上,卻依舊挺直著脊梁。
路過吏部時,錢謙益看到黃道周正站在門口,神色焦急。他對著黃道周喊道:“幼玄,告訴聖上,魏黨餘孽未除,天下不安啊!”
黃道周看著錢謙益被帶走,眼眶紅了。他知道自己也危在旦夕,可他不能退縮。
當天下午,黃道周就上了一封奏折,彈劾田爾耕 “濫用職權,構陷忠良”。可這封奏折同樣石沉大海,杳無音信。
幾天後,黃道周被以 “結黨營私,誹謗朝政” 的罪名,貶為福建按察司知事。
王承恩坐在太監府的花園裡,看著池塘裡的錦鯉,心情大好。錢謙益被關在錦衣衛的詔獄裡,黃道周被趕出了京城,蕭承嗣成了過街老鼠,魏黨餘孽的威脅,似乎已經解除了。
“大人,下一步該怎麼辦?” 李嵩在一旁問,語氣恭敬。
王承恩笑了笑:“下一步?自然是斬草除根。蕭承嗣還在外麵流竄,得找個人去‘照顧’一下他。”
李嵩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屬下明白,這就去安排。”
蕭承嗣離開應天府後,一路向南,想去福建找黃道周。可他身上沒錢,隻能靠乞討為生。走到蘇州府時,他已經衣衫襤褸,麵黃肌瘦。
在蘇州的碼頭,他遇到了一個名叫秦淮河的船娘。秦淮河看著他可憐,給了他一碗熱粥,聽他說了自己的遭遇,頓時義憤填膺。
“蕭公子,您放心,我幫您。” 秦淮河說,眼神裡帶著真誠。
她把蕭承嗣帶回自己的船上,給他換上乾淨的衣服,又幫他打聽黃道周的消息。可就在蕭承嗣以為自己終於能喘口氣的時候,危險悄然而至。
李嵩派來的殺手找到了秦淮河的船。深夜,殺手們潛入船艙,準備對蕭承嗣下毒手。
幸好秦淮河警覺,聽到動靜後,立刻叫醒蕭承嗣,帶著他從後艙跳下水。冰冷的河水刺骨,蕭承嗣水性不好,拚命掙紮著。秦淮河在水裡托著他,奮力向岸邊遊去。
殺手們在船上沒找到人,又追到岸邊。秦淮河讓蕭承嗣先跑,自己留下來抵擋。她拿起船槳,與殺手們搏鬥起來。
“蕭公子,快跑!彆回頭!” 秦淮河大喊著,聲音在夜空中回蕩。
蕭承嗣看著秦淮河被殺手們包圍,心裡像被刀割一樣。他想回去幫忙,可他知道自己回去也是送死。他咬咬牙,轉身跑進了黑暗的樹林裡。
身後傳來秦淮河的慘叫聲,蕭承嗣的眼淚忍不住掉了下來。他知道,又一個人為他犧牲了。
他在樹林裡跑了一夜,直到天亮才停下來。他靠在一棵大樹上,大口喘著氣,渾身濕透,凍得瑟瑟發抖。
“爹,我該怎麼辦?” 他對著天空喊道,聲音嘶啞,“難道我們蕭家,真的要被斬儘殺絕嗎?”
就在這時,遠處傳來馬蹄聲。蕭承嗣心裡一驚,以為是殺手追來了,趕緊躲到樹後。
可過來的不是殺手,而是一隊官兵。為首的是個將軍,看到蕭承嗣後,勒住馬。
“你是蕭承嗣?” 將軍問,語氣裡帶著審視。
蕭承嗣點點頭,警惕地看著他。
“我是山海關總兵武三思,” 將軍說,“錢大人和黃大人讓我來救你。”
蕭承嗣愣住了,隨即大喜過望:“吳將軍,您真的是來救我的?”
武三思點點頭:“跟我走吧,這裡不安全。”
蕭承嗣跟著武三思上了馬,心裡百感交集。他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麼,但他知道,自己不能放棄。
王承恩得知蕭承嗣被武三思救走的消息後,氣得把茶杯摔在地上。
“武三思?又是他!” 王承恩怒吼道,“他到底想乾什麼?”
李嵩在一旁說:“大人,武三思手握重兵,咱們不好對付啊。”
王承恩冷笑一聲:“不好對付?我倒要看看,他能護著蕭承嗣多久。”
他立刻讓人散布謠言,說武三思私通蕭承嗣,意圖謀反。又讓人偽造書信,說武三思與後金勾結,準備引兵入關。
這些構陷很快傳到了崇禎帝的耳朵裡。崇禎帝本就對武三思不信任,加上王承恩在一旁煽風點火,頓時起了疑心。
他下旨,命武三思回京述職。武三思知道這是個圈套,但聖命難違,隻能奉命回京。
武三思離京後,山海關的防務變得空虛。王承恩趁機派自己的心腹接管了山海關,同時讓人繼續追殺蕭承嗣。
蕭承嗣在武三思的安排下,躲在山海關附近的一個小鎮上。他知道自己不能一直躲下去,王承恩的勢力太強大,遲早會找到這裡。
一個月後,蕭承嗣收到了武三思從京城送來的信。信中說,王承恩已經在皇帝麵前說了他很多壞話,皇帝準備下令逮捕他。武三思讓他趕緊離開山海關,去江南找史可法,史可法是個忠臣,一定會保護他。
蕭承嗣看完信後,心裡很沉重。他知道,自己又要開始逃亡了。
他收拾好行囊,告彆了小鎮上的百姓,踏上了前往江南的路。他不知道前方有多少危險在等著他,但他知道,自己必須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