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野田的心,被狠狠地刺了一下。
許峰說的,句句屬實。
這半年來,他們就像被世界遺忘了一樣。
“我一個人來的。”許峰的聲音再次響起:“我不想殺你們,隻是想告訴你們真相。放下武器,跟我下山。
“毛熊那邊有戰俘營,他們會保證你們的生命安全,你們可以回到自己的家鄉。”
“住口!”小野田的情緒徹底失控了,他朝著聲音的方向,瘋狂地扣動了扳機。
“砰!”
槍聲在山穀間回蕩,驚起一群飛鳥。
子彈打在許峰藏身的岩石上,迸射出幾點火星。
山林裡,再次陷入了死寂。
過了許久,許峰的聲音才再次響起,隻是這一次,語氣裡多了一絲冰冷。
“看來,你是不見棺材不落淚。我帶來了報紙,上麵有你們天皇的《終戰詔書》。報紙我就放在你們正前方,那棵最大的鬆樹後麵。”
“我後退五百米,給你們一個小時的時間,自己看,自己想。”
“一個小時後,是戰,是降,你們自己決定。但記住,機會,隻有這一次。”
說完,林子裡再也沒有了任何聲音。
小野田端著槍,死死地盯著那棵鬆樹,臉上的表情陰晴不定。
是陷阱嗎?一定是陷阱!
這個支那人,狡猾得像狐狸,他一定是想引誘自己出去,然後一箭射穿自己的喉嚨!
可是……萬一他說的是真的呢?
萬一……戰爭真的結束了呢?
這個念頭,像一根毒刺,一旦紮進心裡,就再也拔不出來了。
他看了一眼身後的伊藤和田中。伊藤已經昏迷了過去,而田中的眼神裡,也充滿了動搖和迷茫。
“中尉……”田中舔了舔乾裂的嘴唇:“要不……”
“閉嘴!”小野田低喝一聲,但這一次,他的語氣裡,卻沒有了之前的堅定。
他猶豫了,掙紮了。
最終,求知的欲望,戰勝了對死亡的恐懼。
他咬了咬牙,對田中打了個手勢:“你在這裡掩護我!”
說完,他深吸一口氣,像一頭捕食的獵豹,猛地從山洞裡竄了出去,以最快的速度,衝向了那棵鬆樹。
整個過程,不過十幾秒。
他跑到鬆樹後麵,一眼就看到了那個用石頭壓著的,卷成一卷的報紙。
他一把抓起報紙,甚至來不及看一眼,就以更快的速度,逃回了山洞。
直到後背再次貼上冰冷的石壁,他才鬆了口氣,發現自己的後背,已經被冷汗浸透了。
山林裡,依舊靜悄悄的。那個支那人,真的退走了。
他顫抖著手,將那卷報紙,慢慢地打了開來。
那是幾張中文和俄文的報紙,最上麵一張,是《東北日報》。
碩大的黑色標題,像一把重錘,狠狠地砸在了他的眼球上。
《我國天皇頒佈投降詔書,百萬關東軍繳械,第二次世界大戰終告結束》
標題下麵,是裕仁天皇那張熟悉的,卻又顯得無比陌生的臉。
小野田的腦子,“嗡”的一聲,一片空白。
他一個字一個字地,將那篇《終戰詔書》讀了下去。
“……朕深鑒於世界大勢及帝國之現狀,欲采取非常之措施,以收拾時局……朕已飭令帝國政府,通告四國,願接受其聯合公告……”
每一個字,都像一把燒紅的烙鐵,燙在他的心上。
他身後的田中,也湊了過來,當他看清報紙上的內容時,整個人都呆住了。
“這……這是假的吧……中尉……”他的聲音,帶著哭腔:“這一定是支那人的陰謀!”
小野田沒有說話,他隻是死死地盯著那張報紙,身體劇烈地顫抖著。
他一把推開田中,將剩下的幾張報紙全部鋪開。
有俄文的《真理報》,有日文版的《朝日新聞》海外版……所有的報紙,在最顯眼的位置,都刊登著同樣的消息,同樣的,裕仁天皇的照片。
證據確鑿,不容置疑。
“噗通”一聲,田中癱坐在了地上,眼神空洞,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靈魂。
“結束了……真的結束了……”他喃喃自語,兩行渾濁的眼淚,從他那布滿汙垢的臉上滑落:“我們……我們被拋棄了……”
小野田的身體,晃了晃。
他感覺天旋地轉,整個世界,都在他的眼前崩塌。
帝國……戰敗了?
天皇陛下……投降了?
那他們這半年的堅持,算什麼?那些死去的同伴,又算什麼?一個笑話嗎?
“不……不!!!”
他發出一聲野獸般的,充滿了絕望和不甘的咆哮,一把抓起那幾張報紙,瘋狂地撕扯起來。
“是假的!都是假的!是敵人的陰謀!陰謀!!!”
紙屑,像一隻隻黑色的蝴蝶,在昏暗的山洞裡飛舞,最後,又無力地飄落在地。
小野田跪在地上,雙手插進頭發裡,發出了困獸般的哀嚎。
他的信仰,他的驕傲,他的一切,都在這一刻,被撕得粉碎。
時間在死一般的沉寂中流逝。
山洞裡,彌漫著一股絕望的氣息。
伊藤已經停止了咳嗽,他的呼吸微弱得幾乎無法察覺,仿佛隨時都會熄滅。
田中癱坐在地上,像一具沒有靈魂的木偶,雙眼無神地望著洞頂。
隻有小野田,還像一尊頑固的石像,跪在地上,一動不動。
他麵前,是那堆被他撕碎的報紙,像一堆無法拚湊的、破碎的信仰。
一個小時的時間,快到了。
許峰躲在五百米外的一處高地上,通過雷達,將山洞裡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那三個紅色光點,有兩個已經變得非常黯淡,幾乎快要熄滅。
隻有一個,還保持著一定的強度,但也像風中殘燭,劇烈地閃爍著。
他知道,他的計劃成功了一半。
那張報紙,比任何武器都更有殺傷力,它直接摧毀了這幾個鬼子兵的精神支柱。
但許峰沒有掉以輕心。他知道,像小野田這種被軍國主義思想洗腦到骨子裡的狂熱分子,在信仰崩塌的瞬間,往往會做出最極端、最瘋狂的事情。
他可能會選擇剖腹,也可能會選擇拉著所有人同歸於儘。
許峰從地上站起來,將弓箭收好,把那支冰冷的波波沙衝鋒槍,抱在了懷裡。
勸降是首選,但他也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他一步一步,不緊不慢地,朝著山洞的方向走去。
他沒有刻意隱藏自己的腳步聲,皮靴踩在枯葉上,發出“沙沙”的聲響,在這寂靜的山林裡,顯得格外清晰。
這聲音,像死神的腳步,一步步敲在小野田的心上。
他來了。
那個支那人,來收取他的勝利果實了。
小野田猛地抬起頭,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裡,燃燒著一種混雜著絕望、瘋狂和仇恨的火焰。
輸了?大日本帝國怎麼可能輸給支那人!
天皇陛下怎麼可能投降!
不,他絕不相信!
“田中!”他嘶吼一聲,聲音沙啞得如同兩塊砂紙在摩擦。
癱坐在地的田中,被他這聲嘶吼驚得一個激靈,茫然地抬起頭。
“拿起槍!”小野田的表情猙獰得像一頭惡鬼:“那個支那人過來了!就算要死,我們也要死在衝鋒的路上!為了天皇陛下,玉碎!”
“玉碎……”田中喃喃地重複著這個詞,眼神裡卻沒有絲毫的狂熱,隻有無儘的悲哀和厭倦。
他看了一眼身邊那支冰冷的步槍,又看了一眼昏死過去的伊藤,最後,他的目光落在了小野田那張扭曲的臉上。
“中尉……”他苦笑了一下:“彆再自欺欺人了。戰爭,已經結束了。”
“八嘎!”小野田勃然大怒,他沒想到,自己最忠心的部下,竟然會說出這樣的話。他衝過去,一腳踹在田中的胸口。
田中本就虛弱,被他這一腳踹得倒在地上,捂著胸口劇烈地咳嗽起來。
“你這個懦夫!叛徒!”小野田指著他的鼻子,破口大罵:“帝國的恥辱!”
他罵著,又轉向那個已經奄奄一息的伊藤。
“還有你!廢物!病夫!如果不是你這個累贅,我們早就突圍出去了!”
他的精神,已經處在崩潰的邊緣。
他需要一個宣泄口,來傾瀉他心中那無處安放的憤怒和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