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債》(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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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不是在下,是在砸。渾濁的水珠裹挾著泥腥,像無數冰冷的彈丸,瘋狂撞擊著出租屋那層薄薄的鐵皮窗。那聲響不是雨聲,是瀕死巨獸在鏽蝕的喉嚨裡撕扯出的,震得牆角的黴斑都在簌簌發抖。阿強蜷縮在那裡,像一坨被遺棄的、散發著餿敗氣味的破布。一條薄毯裹著他,那毯子吸飽了汗臭、絕望和牆角滲出的滑膩綠苔,氣味濃烈得能嗆出眼淚。手機屏幕在慘白的閃電劈開夜幕的瞬間,明滅不定,映著他枯槁的臉——眼窩深陷如兩口枯井,嘴唇乾裂,滲著血絲。

第三十二個催債電話,鈴聲不再是刺耳的尖叫,而變成了一種濕漉漉、粘膩的蠕動聲,仿佛毒蛇貼著耳膜爬行。他機械地按下掛斷,指甲深深掐進掌心早已結痂的傷口。暗紅的血珠,粘稠得如同半凝固的糖漿,滲進手機殼那蛛網般的裂痕裡——殼上,曾經貼著他母親年輕時的照片,如今隻剩半截被雨水泡得發脹、發白、邊緣卷曲的紙角,像一塊潰爛的皮,黏在冰冷的塑料上。

三個月。僅僅三個月。為了支付母親在icu裡那口比金子還貴的喘息,他像一隻掉進滾油鍋的螞蟻,在二十七個網貸平台間瘋狂蠕動、掙紮。可那債務,是活的。它吸食著他的恐懼和絕望,像癌細胞一樣無聲、貪婪、不可阻擋地膨脹、分裂、蔓延。三十六萬七千。冰冷的數字,如今已變成勒進他骨髓的鐵蒺藜。催款短信塞滿了手機,每一條都像一把生鏽的鈍鋸,在他裸露的神經上來回拉扯,發出令人牙酸的“咯吱”聲。拆東牆?西牆早已是搖搖欲墜的朽木。求親友?回應他的隻有比冰窖更冷的空洞眼神和迅速關上的門縫。送外賣?跑代駕?那點微薄的汗水錢,不過是往那深不見底的債務黑洞裡,丟下幾顆聽不見回響的石子。

房間裡的空氣是凝固的毒膠。潮濕的黴味混合著劣質煙草燃燒後的焦糊腥氣,沉甸甸地壓在肺葉上,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腐爛的棉絮。阿強的目光,又一次被窗外濃得化不開的墨色吸引,最終,死死地釘在了窗台那根鏽跡斑斑、扭曲如腸的晾衣繩上。喉結艱難地上下滾動,發出乾澀的摩擦聲,像砂紙打磨著朽木。

就在這時!電腦屏幕猛地爆出一片刺目的、非自然的幽藍光芒,瞬間吞噬了房間的昏暗。一條好友申請,像從屏幕深處爬出來的毒蟲,突兀地跳了出來。頭像是一團燃燒殆儘的紙錢灰燼,邊緣閃爍著鬼火般的磷光,在幽藍的背景下明明滅滅,仿佛隨時會滴落下來。昵稱——“債務清理大師”——那幾個字帶著刀劈斧鑿般的尖銳棱角,邊緣鋒利得似乎能割傷視線。備注信息更是淬了冰的針,直直刺入眼球:“解決債務?同意加。”

荒謬?不,是深淵在裂開縫隙。阿強的鼠標指針懸停在“同意”上,指尖冰冷,微微痙攣。怎麼可能?天上掉餡餅?不,這更像是地獄在派發邀請函。催債電話那濕滑粘膩的蠕動聲又一次撕裂了死寂!太陽穴的血管突突狂跳,像有無數細小的鼓槌在裡麵瘋狂敲打。鬼使神差?不,更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攥住了靈魂,狠狠按了下去——他點下了同意。

對話框瞬間彈出,沒有寒暄,沒有試探,隻有幾條冰冷、堅硬、如同墓誌銘的規則,每一個字都散發著棺木的寒氣:

“接受服務,即同意契約。”

“每周三晚 11:59 分,準時抵達城郊廢棄紙廠後門。隻準步行前往。”

“攜帶此物。” 附帶的圖片裡,一張萬元冥鈔靜靜地躺著。那紙鈔的質感細膩得令人作嘔,仿佛是用剝下的人皮鞣製而成,透著一種死屍特有的灰敗光澤。

“天地銀行”四個字,棱角分明,漆黑如墨,像是用凝固的汙血書寫,又像是剛從九幽之下的賬簿上撕扯下來。

“將其點燃,燒儘,不可有殘留。燒時,心中默念:‘以紙代金,債務清償’。不可出聲,不可回頭,燒完立刻離開。”

“每周一次,連續十三周。期間,現實債務自動清零。違約一次,契約失效,後果自負。”

“地點每周三下午 5 點發送。開始即生效。”

阿強的後背瞬間濕透,冷汗不是滲出,是冰水般潑下。喉嚨被一隻無形冰冷的手死死扼住,每一次吞咽都伴隨著刀割般的劇痛。

“好!” 這個字不是打出來的,是擠出來的,帶著靈魂撕裂的顫音。一股陰寒徹骨的冷風,毫無征兆地從他腳底竄起,順著脊椎蛇行而上,直衝天靈蓋。

就在他因恐懼而僵直的瞬間,手機!手機在掌心瘋狂地、高頻地、如同垂死掙紮的活物般震動起來!屏幕亮得刺眼,那些塞滿屏幕的催債a圖標,竟像被瞬間抽乾了生命力,一個接一個地黯淡、枯萎、變成毫無生氣的死灰!緊接著,那個如同跗骨之蛆的債務總額數字——三十六萬七千——在屏幕上劇烈抽搐了一下,然後,歸零。

絕對的死寂。隻有他自己牙齒瘋狂打顫的聲音,哢噠哢噠哢噠,在狹小的房間裡空洞地回響,像在敲擊一口小小的棺材。但當所有的催債喧囂戛然而止,房間裡隻剩下暴雨砸窗的鈍響時,一種病態的、扭曲的狂喜猛地攫住了他,他竟控製不住地咯咯笑出聲來,笑聲在死寂中尖銳、空洞、如同夜梟的啼哭。絕境中的轉機?不,這更像是深淵遞來的絞索。

慘白的月光,像被碾碎、拋灑的骨灰,覆蓋著通往城郊的土路。阿強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著,每一步都陷在某種粘稠、冰冷、散發著淡淡腥氣的物質裡。腳下的觸感,不是泥土,更像是踩在無數層疊的、吸飽了屍水的潮濕紙錢上。廢棄紙廠的巨大輪廓,在濃得化不開的黑暗中浮現出來,斷裂的牆壁和扭曲的鋼筋骨架,如同遠古巨獸腐爛後暴露的獠牙與肋骨。風,像無數冤魂的歎息,在空洞的破窗間嗚咽穿梭。空氣裡彌漫著濃烈到令人窒息的氣味——腐爛紙張的甜膩酸臭混合著鐵鏽的生腥,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肉類腐敗的氣息。

在指定的、布滿暗紅色可疑汙漬的石墩前,阿強的手指抖得如同風中的枯葉,幾乎捏不住那個廉價的塑料打火機。火苗舔舐上冥鈔邊緣的瞬間“呼!”,火焰猛地竄起一尺多高!不再是正常的橘紅,而是一種極其詭異的、仿佛來自地獄的幽綠色!那火焰無聲無息,卻帶著刺骨的寒意,貪婪地吞噬著紙鈔。最恐怖的是,燃燒產生的灰燼並未飄散,它們違背了重力,像無數細小的、有生命的黑色蛆蟲,盤旋著,纏繞上他的腳踝!一股冰針般的寒意,順著被灰燼接觸的皮膚,瞬間刺入血管,沿著腿骨蜿蜒而上,直抵心臟!他死死閉上眼,在心底瘋狂呐喊著那句咒語:“以紙代金,債務清償!以紙代金,債務清償!”

然而,就在他默念的瞬間,另一種聲音淹沒了他的心跳——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四麵八方!無窮無儘!仿佛有億萬張紙片在同時、瘋狂地翻動、摩擦、撕扯!那聲音由遠及近,由弱變強,層層疊疊,洶湧澎湃,如同一個由紙張構成的滔天巨浪,正從黑暗的深淵中咆哮著升起,要將他徹底淹沒、窒息、碾碎!

最後一角冥鈔化為扭動的黑灰。阿強像被烙鐵燙到,猛地轉身,連滾帶爬地逃離。後背,仿佛被無數道冰冷、粘稠、充滿惡意的視線牢牢釘住。直到踉蹌著衝回出租屋,反鎖上門,背靠著冰冷的鐵門劇烈喘息時,他才借著昏暗的燈光看清——褲腳上,沾著幾塊指甲蓋大小的、如同瀝青般粘稠的黑色灰燼!他衝到水龍頭下,瘋狂搓洗,水是冷的,灰燼卻像活物般死死扒在布料纖維裡,越搓,那黑色反而越深、越亮,仿佛要滲入他的皮肉!

第二周的地點在老城區拆遷廢墟的心臟地帶。周三傍晚出門時,天邊的晚霞紅得異常,如同潑灑開的、尚未凝固的濃稠血漿,將半邊天空染得觸目驚心。阿強踩著碎玻璃、爛磚頭、以及不知名的、踩上去發出“噗嘰”聲的軟爛物體前行。月光被殘垣斷壁切割成支離破碎、扭曲變形的慘白光斑,像無數把懸在頭頂的、鏽跡斑斑的斷頭刀。終於,他找到了那扇門,—扇半掩的、漆皮剝落如同鱗片、露出底下暗沉木色的紅漆木門。門上,赫然貼著一張符咒!符紙焦黃、脆弱,邊緣布滿了細密的、不規則的齒痕,像是被無數看不見的老鼠啃噬過。符咒上用朱砂書寫的字跡早已模糊、暈染,但那殘留的筆畫,扭曲著,竟隱隱構成一隻隻怨毒睜開的眼睛和一張張無聲嘶吼的嘴巴!

冥鈔在打火機的幽綠火苗中扭曲、蜷縮。這一次,升騰的灰燼並未落地,而是在冰冷的空氣中詭異地懸浮、聚攏!眨眼間,竟凝聚成一個佝僂、瘦長、雙臂虛張的人形輪廓!那灰燼人形沒有五官,隻有一個模糊的頭部輪廓,但它“麵”向阿強的方向,那雙臂張開的姿態,分明是撲抱的動作!阿強嚇得魂飛魄散,踉蹌著後退,一腳踢翻了旁邊一個倒扣著的、布滿汙泥的瓦罐!

“咕嚕嚕”幾顆沾滿濕泥、沉甸甸的紙元寶滾了出來。更令人頭皮發麻的是,那些紙元寶上,竟用粗糙的筆觸畫著扭曲變形的人臉!一張張臉孔表情猙獰、痛苦、怨毒,在月光下泛著死灰的光澤!

阿強的心臟幾乎要從喉嚨裡跳出來!他死死咬著下唇,直到嘗到血腥的鐵鏽味,在心底歇斯底裡地咆哮著咒語。直到灰燼人形不甘地散落,他才像被抽乾了骨頭,跌跌撞撞、手腳並用地逃離這片活人禁地。回去的路上,那如影隨形的腳步聲再次響起,清晰得仿佛就在後頸窩吹氣。他猛地回頭,昏黃的路燈下,隻有他自己被拉得細長、扭曲、如同吊死鬼般的影子,在嗚咽的風中,搖曳不定。

第三周的地點在亂葬崗的邊緣。夜色濃稠如墨,沉重得能壓碎人的胸腔。歪斜的墓碑在陰風中吱呀作響,那聲音不再是木頭摩擦,更像是無數喉嚨被扼住時發出的、絕望的嗚咽。阿強站在指定位置,腳下是鬆軟、仿佛隨時會塌陷的泥土。點燃冥鈔的幽綠火焰剛起,“嗚…哇…嗚…哇…”遠處,飄來了若有若無的啼哭!那聲音飄忽不定,時而像初生嬰兒的尖細嘶啞,時而又變成垂死老者的渾濁悲鳴,在死寂的墳場裡回蕩、疊加,鑽進耳朵,直刺腦髓!燃燒的灰燼,並未像之前那樣糾纏他,而是輕飄飄地落在旁邊一個塌陷了一半的墳頭上,然後,如同被泥土吸收的水,瞬間消失不見!

就在阿強稍微鬆了口氣的刹那,腳下的土地!活了!原本隻是鬆軟的泥土,突然變得如同流沙般下陷!一股無可抗拒的吸力從地底傳來!他驚恐地低頭,魂飛魄散!

隻見他雙腳周圍的泥土裡,無聲無息地伸出了無數隻手臂!那些手臂慘白、浮腫、布滿屍斑,皮膚像泡爛的宣紙,指甲又長又尖,漆黑彎曲如同鳥爪!它們蠕動著、摸索著,冰冷刺骨的指尖已經觸碰到了他的腳踝!其中一隻腐爛的手,猛地抓住了他的腳脖子!那觸感滑膩、冰冷、帶著地底深處的陰寒!

“啊!!!”極致的恐懼瞬間衝垮了理智的堤壩!阿強撕心裂肺地尖叫出聲!規則?契約?全都拋到了九霄雲外!他瘋狂地蹬踹著那隻鬼手,用儘全身力氣,連滾帶爬地掙脫了那片活過來的墳土,向著有光的方向亡命狂奔!身後,似乎傳來無數泥土翻湧和指甲刮擦的窸窣聲,回到家,鎖死門窗,他癱倒在地,顫抖著卷起褲腿。腳踝上,赫然印著幾道青紫色的淤痕!那指痕的形狀、大小、甚至扭曲的角度,都和他剛才看到的、從泥土裡伸出的那隻慘白鬼手,一模一樣!

儀式,如同緩慢注射的劇毒,侵蝕著阿強的存在。他的皮膚,失去了最後一點血色,變得如同劣質的、半透明的生宣紙。皮下的血管不再是青紫色,而是變成了一種汙濁的、如同淤積墨汁般的深黑,在薄薄的皮層下蜿蜒、虯結、如同無數條扭曲的寄生蟲在緩慢蠕動。饑餓感徹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對任何食物的本能厭惡。體重急劇流失,骨頭嶙峋地支棱出來,眼窩深陷成兩個黑洞,整個人仿佛被一隻無形的巨口吸走了全部的精氣神,形銷骨立,行走間帶著一種紙片般的輕飄和僵硬,像一具被拙劣操縱的皮影骷髏。

陽光,成了致命的毒藥。他拉上了出租屋裡所有厚重的、積滿灰塵的窗簾,將自己活埋在永恒的昏暗裡。對人群的恐懼深入骨髓,每一次下樓拿外賣,都像是一場穿越雷區的酷刑。鄰居的一個無意識的眼神,都能讓他驚惶地縮回角落,瑟瑟發抖。而夜晚,是噩夢的溫床。每當夜深人靜,房間裡總會響起清晰的、無法忽視的紙張摩擦聲——窸窸窣窣…沙沙…嗤啦… ——那聲音無處不在,有時在牆角,有時在床底,有時…就在枕邊,如同冰冷的手指在撫摸他的耳廓,伴隨著若有若無的、意義不明的低語。

第十周的周三,阿強沒能爬起來。一場突如其來的急性腸胃炎,像無數隻鐵爪在他的腹腔裡瘋狂撕扯、攪拌。他蜷縮在汗臭、嘔吐物酸腐味和煎煮中藥的刺鼻苦味交織的床上,意識在灼熱和冰冷的漩渦中沉浮。他感覺自己正被淹沒——無數張寫滿猩紅債務數字的紙張,冰冷、潮濕、帶著黴菌的腥氣,一層又一層,無窮無儘地將他包裹、纏繞、勒緊,直至窒息。

當他從高燒的混沌中掙紮著醒來,摸到手機,屏幕刺眼的白光顯示:周四,淩晨2:07。大腦,一片空白。隨即,比腸胃絞痛更尖銳、更冰冷的恐懼,如同萬載寒冰,瞬間凍結了他的血液,攫住了他的心臟!是的,他違約了。

當晚,地獄降臨。書架上的書,毫無征兆地瘋狂翻動起來!不是風吹,而是無形的力量在撕扯、拍打!書頁翻飛的“嘩啦”聲震耳欲聾,如同千萬個人在同時、歇斯底裡地翻閱著生死簿!堆在角落的舊報紙,上麵的鉛字活了!它們像黑色的蛆蟲,在紙麵上蠕動、扭曲、重組,拚湊出巨大的、不斷重複的字樣:“阿強 還債!阿強 還債!阿強 還債!” 那些字跡如同活物般在生長、蔓延,爬滿了整張報紙,甚至溢出紙麵,在桌麵上流淌!牆紙大片大片地剝落,露出後麵斑駁的牆體。而牆體上,那些深綠色的、散發著刺鼻腥臭的黴斑,竟詭異地構成了一行行清晰可辨的借貸合同條款!空氣裡彌漫著濃烈到令人作嘔的黴味,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腐爛的苔蘚!

最恐怖的,是那麵裂了縫的穿衣鏡。鏡中的影像,動作永遠比現實中的他慢上半拍!他抬手,鏡中人影的手緩緩抬起;他眨眼,鏡中人影的眼皮緩緩落下。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鏡中那張屬於“阿強”的臉,嘴角永遠向上拉扯著,掛著一抹僵硬、冰冷、毫無溫度的詭異笑容!那笑容不屬於阿強!鏡中人的眼神,更是空洞、怨毒、充滿了非人的惡意,仿佛一個占據了他皮囊的異物,正隔著鏡麵,嘲弄地看著他!

催債電話,再次響起。不再是之前的號碼,聲音也陌生而困惑:“阿強?我們係統裡…查無此人。但…為什麼有你的名字和詳細記錄?你到底是誰?”

阿強跌跌撞撞地衝出家門,出單元門的那一刻,阿強愣住了”現在難道不是淩晨嗎?“,此刻的戶外正是陽光火辣的正午時分,他奔向最近的銀行。冰冷的櫃台後,年輕的櫃員接過他遞出的身份證,隻看了一眼,眉頭就緊緊鎖起,眼神裡充滿了無法掩飾的驚疑:“先生,您…確定這是您的身份證?這上麵的照片…和您本人…不太像啊。” 她將身份證推回,阿強低頭看去——照片上那張年輕的臉,眼神呆滯,皮膚慘白,嘴角似乎也掛著一絲若有若無的詭異弧度…那分明是鏡子裡那個“東西”的臉!

走在街上,陽光刺眼,行人如織。可他們的目光,如同穿透空氣般從他身上滑過。他像一個透明的幽靈。有好幾次,在湧動的人潮中,他瞥見了穿著紙衣的身影!它們麵色死白如石灰,五官模糊不清,如同劣質的紙紮人偶,走路輕飄飄的,似乎一陣風就能吹散。但它們的目光,卻異常銳利、冰冷,如同實質的冰錐,精準地釘在他身上,無論他如何躲閃,都如影隨形!

他瘋狂地撥打那個“債務清理大師”的號碼,聽筒裡傳來的隻有持續不斷的、尖銳刺耳的忙音,如同指甲刮擦玻璃,鑽進他的耳膜,刺入他的大腦!最後一絲希望,如同風中殘燭。阿強踉蹌著跑到第一次儀式地點附近那棵虯枝盤結、如同鬼爪伸向天空的古槐樹下。他想在這裡完成儀式,哪怕遲了!

樹下,隻有一堆新鮮的、仿佛還帶著餘溫的紙灰。灰燼細膩、慘白,像一層薄薄的骨粉。他絕望地跪倒在灰燼旁,低頭看去,灰燼的表麵,倒映出他此刻的臉:扭曲、變形、皮膚透明得幾乎能看到底下蠕動的黑色血管,眼窩是兩個深不見底的黑洞,嘴角卻詭異地向上咧開,模仿著鏡中那個笑容!那是他自己的臉,卻又分明不是!

一陣陰冷刺骨的風,毫無征兆地卷起!地上那層慘白的紙灰,騰空而起!它們不再是灰燼,而是化作了億萬根細小的、閃爍著金屬寒光的針刃!如同嗜血的蟲群,帶著刺耳的尖嘯,瘋狂地鑽進他的口鼻!鑽進他的耳朵!鑽進他皮膚的每一個毛孔!

“呃…嗬…”阿強想掙紮,想嘶吼。但他的四肢瞬間僵硬,如同被無形的冰封!他感覺自己的身體在急速變薄、變輕!視線模糊、扭曲、如同隔著毛玻璃。他能看見自己背後的槐樹樹乾和一小片天空,那景象穿透了他變得透明的胸膛!耳邊,響起了清晰無比的紙張撕裂聲!嗤啦——嗤啦——

不是一張紙,是無數張紙,是他整個人,正在被無形的巨力從三維的存在,殘忍地、徹底地撕扯、壓扁、碾平!最後殘存的意識裡,他仿佛看到自己的手指變得纖薄如紙,邊緣卷曲…然後,一切感官都離他而去。

原地,隻剩下一小撮慘白、毫無生氣的灰燼,一陣稍大的風吹過,它們便徹底消散在空氣中,不留一絲痕跡。仿佛阿強這個人,從未存在過。

一周後。城市另一端。城中村。一間深埋在潮濕大地之下的地下室。空氣粘稠、汙濁,混合著濃重的黴味、汗餿味、垃圾腐爛的酸臭,以及牆角那盞廉價電蚊香散發出的刺鼻化學毒氣。阿偉蹲在散發著黴斑惡臭的床墊上,麵前攤著十幾張如同催命符的信用卡賬單。創業失敗的餘燼,燒出了五十萬的債務深淵。催收短信和電話的狂轟濫炸,像無數鋼針紮在他的神經末梢,幾乎將他逼瘋。

他胡亂地擦了擦額頭上冰冷粘膩的冷汗,想透口氣,手指顫抖著劃開了手機屏幕。微信好友列表,像一張冰冷的蛛網。就在這蛛網的中心,一個聯係人,毫無預兆、如同鬼魅般地出現在那裡——頭像,是燃燒著幽綠火焰的紙錢灰燼;昵稱:“債務清理大師”。沒有申請記錄!它就這麼突兀地、理所當然地存在著!

阿偉的手指,懸停在刪除鍵的上方。心臟在胸腔裡瘋狂擂動,如同困獸在撞擊鐵籠!一股難以言喻的、源自靈魂深處的冰冷恐懼,像濕滑的毒蛇,瞬間纏緊了他的心臟!他感覺隻要指尖輕輕落下,按下的不是刪除鍵,而是打開地獄之門的按鈕!

冷汗,瞬間浸透了他的額發。

就在這時!

手機屏幕毫無征兆地一閃!一條新消息,自動彈出,占據了整個屏幕:“債務纏身?需要清理嗎?”

窗外,夜色濃稠得如同凝固的瀝青。在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阿偉仿佛聽見了——無數紙張翻動的沙沙聲,正從四麵八方的黑暗中湧來,越來越近,越來越響……

而手機屏幕那幽暗的反光裡,隱約映出了他身後地下室的景象。在那片模糊的、晃動的陰影中,似乎有一個紙片般單薄、邊緣模糊不清的人影,正靜靜地站在他身後。那人影的嘴角,向上拉扯著,掛著一抹僵硬、冰冷、詭異到極致的笑容。

那笑容,和阿強消失前在鏡子裡看到的,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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