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的盛夏,鳥市的空氣燥熱得讓人窒息。阿俊拖著沉重的行李箱,走出火車站,熟悉的乾燥熱浪混合著汽車尾氣的味道撲麵而來,瞬間將他從深圳那個充斥著玻璃幕牆冷光與海風濕鹹的夢境中拉回現實。他深吸一口氣,胸腔裡翻湧著複雜的情緒,歸家的踏實,也是麵對未知前程的忐忑。
這個西北小城,是他的根。自小在普通工薪家庭長大,阿俊骨子裡刻著鳥市人特有的倔強和獨立。高考填誌願那會兒,父母想讓他學師範或醫生,圖個安穩。他卻把筆尖重重地戳在“工程造價”專業上,眼神堅定。“爸,媽,建築行業是實打實的,靠技術吃飯,走到哪兒都不怕。” 他記得自己當時這樣說,仿佛已經看到了未來在鋼筋水泥的叢林裡,憑借精準的算量和紮實的技術,為自己打拚出一片天地。那是一種少年人特有的、帶著鋒芒的自信。
大學四年,阿俊活得像一台精準運轉的機器。圖書館、自習室、工地,三點一線。專業書被他翻得卷了邊,複雜的結構圖、定額清單、造價軟件操作,他啃得比誰都狠。成績單上永遠排在前列的名字,是他汗水的證明。寒暑假,當同學們享受著空調wifi西瓜時,他早已換上沾滿泥灰的工裝,戴著安全帽,頂著烈日或寒風,穿梭在塵土飛揚的工地實習。測量放線、核對圖紙、記錄現場變更、學習施工流程……他像一塊乾燥的海綿,貪婪地吸收著書本之外的經驗。那些粗糙的磚石、冰冷的鋼筋、工人們黝黑臉龐上的汗珠,都成了他構築未來藍圖的基石。他相信,這些積累,終將化作他立足社會的硬實力。
畢業的驪歌響起,阿俊沒有絲毫猶豫,懷揣著滾燙的理想和精心準備的簡曆,一頭紮進了深圳,那個傳說中的夢想之城,機遇之都。他如願進入一家頗具規模的建築公司實習。摩天大樓的玻璃幕牆反射著刺眼的陽光,街道上車水馬龍,行人的腳步快得帶風。阿俊被這種高速運轉的節奏裹挾著,白天在格子間對著電腦屏幕處理海量的數據和圖紙,晚上擠在狹小的出租屋裡繼續學習行業規範和新軟件。競爭無處不在,無形的壓力像深海的水,從四麵八方擠壓著他。他確實在飛速成長,處理問題的效率、專業思維的深度都在提升。然而,遠離家鄉的孤獨感,在深夜加班後獨自麵對泡麵桶時,變得格外尖銳。更現實的是,深圳高昂的房租、餐飲、交通費用,像一隻無形的大手,每月都在無情地掏空他那點微薄的實習工資。夢想的基石,在生存的壓力下,似乎開始鬆動。他開始在深夜計算,計算自己微薄的積蓄還能支撐多久,計算著那個看似光鮮的“深圳夢”與殘酷現實之間的距離。某個加完班的淩晨,望著窗外依舊璀璨卻冰冷的城市燈火,一個念頭無比清晰地浮現:回家。
回到鳥市的決定,並非逃避,而是經過無數次深夜輾轉反側後的理性選擇。這裡有他熟悉的一切,有親人朋友構築的安全網,生活成本的壓力會小很多。更重要的是,他相信自己在深圳淬煉出的專業能力和經驗,在家鄉同樣有施展的空間。他需要的是一個能讓他真正站穩腳跟、積累原始資本的。
憑借優異的學業成績和深圳那家知名公司的實習履曆,阿俊的求職之路還算順利。幾輪筆試麵試下來,他成功拿到了鳥市一家口碑不錯的工程谘詢公司的offer。當他坐在窗明幾淨的新辦公室裡,看著窗外熟悉的城市輪廓時,心中湧起一股久違的安定感。然而,這份安定感在拿到第一個月試用期工資條時,瞬間被冰冷的現實擊碎,稅後2800元。2800元,在2018年的鳥市,這個數字意味著什麼?意味著除去最基本的三餐和交通費,他幾乎所剩無幾。而租房,成了橫亙在他麵前的第一道,也是最現實的高牆。公司的地段不錯,周邊的房租自然水漲船高。稍微像樣點的單間公寓,月租動輒一千五六百,押一付三的規則,像一道沉重的閘門,把他擋在了外麵。親戚家不是不能住,但阿俊骨子裡的獨立讓他不願意給任何人增添麻煩。他渴望擁有一個完全屬於自己的、哪怕很小的空間,作為他在這座城市重新奮鬥的。
他開始利用下班後的所有時間,像個不知疲倦的偵察兵,在單位周邊三公裡範圍內地毯式搜尋。老舊小區的合租床位?陰暗潮濕,毫無隱私,隔壁情侶的爭吵聲夜夜穿透薄薄的隔板。城中村的握手樓?狹窄的巷道終年不見陽光,樓道裡堆滿雜物,散發著可疑的氣味。稍微新一點的公寓?價格直接將他拒之門外。一次次滿懷希望地去看房,又一次次在價格、環境、安全感的權衡中失望而歸。經濟條件的枷鎖如此沉重,將他困在了一個尷尬的境地。他感覺自己像一隻被無形蛛網纏住的飛蟲,越掙紮,束縛得越緊。夜晚躺在親戚家客房的床上,他盯著天花板,疲憊感從骨頭縫裡滲出來,混合著對未來的迷茫和對現實的無力感。省吃儉用攢下的那點積蓄在飛速消耗,租房的壓力像一塊越來越沉的石頭,壓在他的胸口,讓他幾乎喘不過氣。就在他快要被這種焦慮吞噬的時候,手機屏幕在深夜的黑暗中,突兀地亮了起來。
那是一個普通的、令人昏昏欲睡的深夜。阿俊習慣性地刷著手機,手指機械地滑動著各種a。租房軟件裡推送的信息大多是他已經看過無數遍、價格遠超他承受能力的房源,看得他心頭一陣煩躁。就在他準備關掉a時,一條新的招租廣告像幽靈般跳了出來,瞬間攫住了他全部的目光。標題簡潔卻充滿誘惑:“合順山莊,單身公寓出租!” 配圖是幾張光線明亮、角度考究的照片:米白色的牆壁,嶄新的原木色家具,看起來乾淨整潔的衛生間,還有一個不大的陽台。廣告詞更是精準地戳中了他此刻最迫切的需求:
“精裝修,拎包入住!交通超便利(
t始發站直達市中心!)
環境安靜宜人。急租特惠:押一付一,月租僅需800元!!!”
800元!押一付一! 阿俊的心臟猛地一跳,幾乎要從嗓子眼裡蹦出來。他揉了揉眼睛,懷疑自己是不是加班太累看花了眼。這個價格,在鳥市,尤其是在
t始發站這種交通樞紐附近,簡直是天方夜譚!他立刻點開詳情頁,手指因為激動而微微顫抖。房源描述裡再次強調了“全新家具”“獨立廚衛”“安靜安全”。他迫不及待地點擊查看地圖定位,“合順山莊”。
地圖a迅速跳轉。藍色的定位點清晰地顯示在城市的東北邊緣,一片靠近山麓的區域。他放大,再放大。沒錯!一條清晰的公交線路標注著“
t7號線”,站赫然就是“合順山莊站”,終點站,終點站竟然就在他公司大樓的斜對麵!這意味著他幾乎可以“點對點”通勤,單程時間估計也就二三十分鐘,比他之前看的那些需要倒兩趟公交的房源方便太多了!
巨大的驚喜如同電流般瞬間貫穿全身,連日來的疲憊和沮喪一掃而空。800元!
t始發站!押一付一!這幾個關鍵詞在他腦海裡反複回響,組合成一個近乎完美的解決方案。巨大的誘惑之下,那一點點關於“山莊”這個名稱可能意味著位置偏僻的疑慮,被洶湧的興奮感徹底淹沒了。他沒有絲毫猶豫,立刻撥通了廣告頁麵上那個標注為“張女士”的房東電話。
電話響了幾聲就被接通了。一個中年女性的聲音傳來,語調平穩,甚至可以說有些平淡,聽不出什麼熱情,但也沒有拒人千裡之外的感覺。 “喂?” “您好!張女士是嗎?我在租房軟件上看到您合順山莊的招租信息,800塊的那個單身公寓!請問現在還有房嗎?我想明天就去看房!”阿俊語速很快,生怕晚了就被彆人搶走。 “哦,那個啊……”電話那頭的聲音頓了頓,“還有一間,302。不過事先說明,那間采光不太好,衛生間沒窗戶。你能接受嗎?” 采光差?衛生間沒窗?阿俊腦子裡飛快地權衡著。800塊!
t直達!這小小的缺點在巨大的價格和交通優勢麵前,簡直不值一提!他此刻滿腦子都是省下那600塊錢房租的喜悅。
“能接受能接受!完全沒問題!請問明天什麼時候方便看房?” “傍晚吧,六點左右。到了山莊門口打我電話。”房東似乎很忙,語速也快了起來。 “好的好的!非常感謝!我明天準時到!”阿俊掛斷電話,興奮地在床上揮了下拳頭。窗外城市的霓虹燈光似乎也變得格外明亮。困擾他多日的租房難題,終於看到了解決的曙光。他絲毫沒有察覺,電話那頭房東過於平淡甚至有些冷淡的語氣背後,隱藏著怎樣一絲難以言喻的異樣。
第二天傍晚,夕陽像一塊巨大的、正在冷卻的烙鐵,把西邊的天空和腳下的山坡都染成一種不祥的暗紅色。阿俊按照導航的指示,拐進了一條越來越偏僻的山路。路邊的樹木枝葉茂密得有些過頭,在漸暗的天光裡投下濃重的陰影。鏽跡斑斑的鐵門終於出現在眼前,門後,“合順山莊”四個字在暮色中沉默地佇立著,像一頭蟄伏在陰影裡的、疲憊而古老的巨獸,靜靜等待著什麼。
“噠、噠、噠……” 高跟鞋敲擊水泥地麵的聲音清脆而突兀地響起,打破了山路的寂靜。一個妝容精致得近乎刻板的中年女人走了過來。她穿著合身的套裝,頭發一絲不苟,但眼神裡卻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冰冷,仿佛剛從冰櫃裡走出來。“你就是看房的?800塊的就剩302了。” 她的聲音沒什麼起伏,“采光差點,衛生間沒窗。” 阿俊跟著她,腳步聲在空曠的樓道裡回蕩。爬上三樓,推開那扇貼著302門牌的房門,一股濃重的、帶著泥土和腐爛氣息的潮濕黴味撲麵而來,嗆得他幾乎窒息。但房間內部卻出乎意料:嶄新的床、衣櫃、桌椅,甚至還有一台看起來沒怎麼用過的冰箱。這強烈的反差讓阿俊愣了一下。想到每月能省下的600塊錢,想到再也不用看人臉色借住,他咬緊後槽牙,壓下心頭那點莫名的不安,在房東遞過來的合同上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搬來的那天晚上,天色已完全黑透。阿俊拖著沉重的行李箱,沿著小區入口那道長長的坡道往上走。坡道頂端,一個褪了色的大彩門在夜風中吱呀作響,聲音乾澀而刺耳,仿佛隨時會散架。彩門旁邊,那家“福來便利店”門口,昏黃的燈光下,竟然擺滿了花花綠綠的紙人、成捆的香燭和錫箔元寶。阿俊的心猛地一沉,腳步頓住了。一股寒意順著脊椎爬上來。他用力甩甩頭,試圖驅散這荒謬的聯想:“可能是附近誰家辦喪事吧……剛巧擺在這裡。” 他刻意忽略了彩門背後,在夜風掀動彩紙的間隙裡,那個若隱若現、顏色深沉的“奠”字。
入住後的日子,疲憊感像濕透的棉被,沉重地裹著阿俊。無論晚上睡多久,第二天醒來依舊頭昏腦脹,眼皮像灌了鉛。鏡子裡的人頂著兩個濃重的黑眼圈,臉色是長期缺覺的灰白。擠在早高峰的
t公交上,同事半開玩笑地拍著他的肩膀:“阿俊,你這臉色……嘖嘖,被什麼吸乾了陽氣啊?” 阿俊隻能扯出一個疲憊的笑容,無言以對。心底那份無法解釋的倦怠和莫名的壓抑感,像房間裡的黴味一樣,無聲無息地滲透進他的骨頭縫裡。
直到那個周五。加班到深夜,胃裡空得發慌,阿俊拖著灌了鉛的雙腿走進“福來便利店”。店裡的光線異常昏暗,幾根老舊的日光燈管有一根還在滋滋作響,閃爍著。貨架上蒙著一層厚厚的灰,商品擺放得雜亂無章。那個中年老板窩在櫃台後的舊藤椅裡,眼睛死死盯著一台小小的、畫麵模糊的電視機,裡麵正播著吵鬨的球賽。他對阿俊的到來毫無反應,連眼皮都沒抬一下。店裡彌漫著一股難以形容的怪味——濃重的黴味混合著劣質煙草的嗆人氣味,還有一種……像是陳年紙錢燃燒後的灰燼味。這氣味讓阿俊胃裡一陣翻騰,直犯惡心。他匆匆拿了幾罐最便宜的啤酒和一包花生米,付了錢,幾乎是逃也似的離開了那家令人窒息的小店。
回到302室,冰冷的房間更添孤寂。他拉開啤酒罐,就著花生米,試圖用酒精麻痹緊繃的神經和沉重的身體。醉意很快湧上來,帶著一種混沌的暖意,驅散了部分寒意。他倒在床上,意識很快沉入了黑暗的深淵。
然而,噩夢毫無征兆地降臨了。
阿俊感覺自己就躺在這張床上,意識是清醒的,身體卻像被澆築在水泥裡,動彈不得。房間裡並非一片漆黑,慘白的月光透過薄薄的窗簾,在地上投下冰冷的光斑。就在這詭異的靜謐中,他清晰地“感覺”到,床邊,背對著他,坐著一個“人”。一個穿著白色、質地粗糙、像是老式壽衣的女人。她長長的頭發像無數條冰冷的黑蛇,垂落在床沿。極度的恐懼瞬間攫住了阿俊的心臟,他想尖叫,喉嚨卻像被一隻無形的手死死扼住,發不出任何聲音。他想掙紮,四肢卻沉重得不屬於自己。就在這時,那個背對著他的女人,頭顱以一種極其僵硬、非人的角度,緩緩地、緩緩地轉了過來……月光照在那張臉上——沒有眼睛,沒有鼻子,沒有嘴巴,隻有一片平板、慘白、泛著青灰色的皮膚!
“桀桀桀” 一陣刺耳、扭曲、非人的笑聲,仿佛直接在他顱骨內響起,瘋狂地鑽入他的耳膜!阿俊感覺胸腔像被一塊千斤巨石死死壓住,每一次試圖吸氣都變得無比艱難,冰冷的窒息感如同潮水般從四麵八方湧來,將他徹底淹沒。就在他感覺自己即將被這無形的恐懼徹底吞噬、意識即將消散的瞬間,“喵嗷!!!” 一聲淒厲到極點的貓叫,如同鋒利的玻璃片劃破死寂的夜空,也狠狠地撕裂了這恐怖的夢魘!
阿俊猛地彈坐起來,渾身像剛從水裡撈出來一樣,被冷汗浸透。心臟在胸腔裡瘋狂擂動,幾乎要撞碎肋骨。他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肺部火燒火燎。窗外,那輪慘白如霜的月亮,正冷冷地、毫無感情地俯視著他,和夢中一模一樣。
那聲淒厲的貓叫和窒息般的恐懼感,像烙印一樣刻在了阿俊的靈魂深處。自那晚之後,302室那張床在他眼中,不再是一個休息的地方,而是一個張開巨口的恐怖陷阱。下班回到“家”,成了他每天最抗拒的事情。
他開始了刻意的逃避。每天下班後,他會在公司磨蹭很久,或者去附近的快餐店點一份最便宜的套餐,慢慢吃完,再在燈火通明的商業街漫無目的地遊蕩,直到深夜。他試圖用身體的極度疲憊來對抗精神的恐懼,強迫自己熬到淩晨一兩點,眼皮實在撐不住了,才像做賊一樣,輕手輕腳地打開302的門鎖,隻開一盞昏暗的小台燈,蜷縮在房間離床最遠的角落那把冰冷的椅子上,用手機微弱的光亮麻痹自己。即使這樣,他也常常在淺眠中驚醒,總覺得黑暗中有什麼東西在無聲地窺視著他,那若有若無的黴味裡,似乎還殘留著夢中那身著老式壽衣“女人”身上冰冷的、死亡的氣息。
然而,詭異的事情並未因為他小心翼翼地躲避而停止。它們像潮濕牆角滲出的水珠,悄無聲息地繼續蔓延。
那是一個異常悶熱的夜晚,空氣黏稠得仿佛能擰出水來。阿俊剛在椅子上迷迷糊糊地打了個盹,頭頂那盞昏黃的吸頂燈管突然“滋啦”一聲,閃爍了幾下,徹底熄滅了。緊接著,整個房間,不,整棟樓都陷入了一片令人心悸的黑暗。停電了。
黑暗瞬間吞噬了一切,也放大了阿俊所有的感官和恐懼。心臟驟然縮緊,他猛地從椅子上站起來,後背瞬間被冷汗浸透。他摸索著找到手機,顫抖著按亮手電筒功能。一束慘白的光柱刺破黑暗,成了他唯一的依靠。他需要找到電閘,需要光明!他記得樓道裡應該有公共電表箱。
深吸一口氣,阿俊鼓起莫大的勇氣,拉開房門。樓道裡更是伸手不見五指,死寂得可怕,隻有他自己的腳步聲和粗重的呼吸聲在空曠的樓梯間裡回蕩,顯得格外清晰和……突兀。手電光柱在斑駁的牆壁和冰冷的樓梯扶手上晃動,像一隻驚恐的眼睛。他一層層往下走,心裡默數著樓層,一樓…… 轉過去,應該是二樓。然而,當手電光掃過牆壁上貼著的樓層標識牌時,他愣住了——一個鮮紅的“4”字刺入眼簾!
一股寒意從腳底板直衝天靈蓋。他明明是從三樓下來的!怎麼可能直接到了四樓?他強壓下狂跳的心,轉身往上跑了一層。光柱再次掃向牆壁——一個同樣鮮紅的“6”字!冷汗順著他的額角、鬢角、脊背瘋狂地往下淌,衣服緊緊貼在皮膚上,冰冷黏膩。他發瘋似的又往下跑了兩層,光柱顫抖著照向標識牌——那個刺目的“2”字再次出現!2樓、4樓、6樓…… 這三個樓層標識牌如同鬼魅般交替出現,樓梯仿佛變成了一個首尾相接的莫比烏斯環,無論他向上還是向下,都永遠走不出去!他被困在了這個無限循環的恐怖樓梯間裡!
極度的恐懼讓阿俊的思維幾乎停滯。他背靠著冰冷濕滑的牆壁,大口喘著氣,手電筒的光柱因為手臂的顫抖而瘋狂晃動。光柱無意間掃過對麵斑駁脫落的牆壁。那裡似乎有一片模糊的蠟筆塗鴉。在強烈的求生欲驅使下,他下意識地將光柱聚焦過去,試圖找到任何能轉移注意力的東西,或者……逃離的線索?
光線照亮了那片斑駁的牆麵。塗鴉的內容極其詭異:一群穿著粗布麻衣、看不清麵目的人,正圍著一口棺材。棺材裡躺著一個穿著老式壽衣被五花大綁的……“這不是噩夢中那個無臉女人身上的老式壽衣嘛,一模一樣!”,阿俊小聲嘟囔著,身上的汗毛不由得全部立了起來,在這悶熱的天氣裡,背後傳來陣陣寒意,塗鴉中的人群似乎在舉行某種儀式,表情扭曲而狂熱,而棺材裡的女人,雖然畫麵剝蝕嚴重,但依然能感受到一種深入骨髓的絕望和怨毒。
一股難以形容的冰冷瞬間凍結了阿俊的血液!他感覺壁畫中那個女人的“視線”穿透了時空,死死地釘在了他身上!那晚夢中的窒息感和恐懼感排山倒海般再次襲來!
“找什麼呢?” 一個冰冷沙啞的聲音,毫無征兆地,幾乎貼著他的後頸響起!
阿俊渾身猛地一顫,心臟差點從喉嚨裡跳出來!他像生鏽的機器一樣,極其僵硬地、一點一點地轉過頭。手電筒的光柱隨之移動,照亮了身後牆角陰影裡的人影。
是一個滿臉皺紋頭發花白的佝僂老人。
他不知何時出現的,如同鬼魅。他穿著黑布麻衣,臉上的皺紋在手電光下顯得更加詭異。他斜倚在冰冷的牆角,指甲有一下沒一下地輕輕敲打著斑駁的牆麵,發出“嗒、嗒、嗒”的輕響,每一下都像敲在阿俊緊繃的神經上。他的嘴角,向上勾起一個極其僵硬、扭曲的弧度,眼神裡沒有任何人類的情感,隻有一種冰冷的、看死物般的漠然。
“這塊地呀,” 他的聲音像毒蛇在枯葉上爬行,冰冷滑膩,“以前是個墳場。你看到的塗鴉……嗬,那是幾十年前的事了。” 她頓了頓,猩紅的指甲停止了敲擊,那扭曲的笑容似乎加深了一分,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嘲弄,“不過彆怕……住久了,就習慣了。”
話音未落,樓道裡那盞原本熄滅的聲控燈,突然“啪”的一聲,毫無征兆地亮了!慘白的光線瞬間充滿狹窄的空間。刺眼的光芒讓阿俊下意識地閉了下眼。再睜開時——牆角空空如也!老頭的身影,如同被燈光驅散的煙霧,消失得無影無蹤,仿佛從未出現過。隻有那冰冷的話語和指甲敲牆的“嗒嗒”聲,還在死寂的空氣中陰魂不散地回蕩。
“住久了……就習慣了……”“啊——!!!” 積累到的恐懼終於衝垮了阿俊最後一絲理智!他發出一聲不似人聲的淒厲尖叫,大腦一片空白,隻剩下最原始的本能——逃!逃離這個鬼地方!逃離這個充滿惡意的樓梯間!逃離這棟如同巨大墳墓的建築!
阿俊跌跌撞撞,幾乎是連滾帶爬地衝下樓梯,肺部火辣辣地疼,每一次呼吸都帶著血腥味。他腦子裡隻有一個念頭,單元門!衝出去!離開這個地獄!
終於,他看到了!一樓!那扇通往外麵世界的鐵門就在眼前!慘白的月光透過鐵門的縫隙,在地上投下幾道冰冷的光痕。生的希望就在門外!阿俊爆發出最後的力量,像一枚失控的炮彈,朝著那扇門狠狠撞去!
“砰——!!!”
一聲沉悶的巨響在死寂的樓道裡炸開!預想中的門板碎裂、奪路而逃的景象並未出現。肩膀傳來一陣鑽心的劇痛,仿佛撞在了一堵堅不可摧的鋼牆上!巨大的反作用力將他狠狠彈了回來,踉蹌著摔倒在地。
阿俊懵了。他捂著劇痛的肩膀,驚恐地抬頭望去——那扇鐵門,紋絲不動!像是被什麼東西死死吸住。阿俊用吃奶的力氣對著門哐哐猛踹,門上除了阿俊踹門時留下的腳印,任就紋絲不動。月光被鐵門的欄杆切割成碎片,冰冷地灑在他慘白的臉上。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剛才那點可憐的希望。他被鎖住了!被鎖死在這棟如同巨大墳塋的建築裡!佝僂老人那句陰森的話語“住久了就習慣了”如同魔咒般在他腦海裡瘋狂回響。
阿俊失去理智般撞擊著鐵門,鐵門發出沉悶的“哐哐”聲,在寂靜的夜裡顯得格外刺耳,卻撼動不了分毫。巨大的恐懼和絕望感攫住了他,他背靠著冰冷刺骨的鐵門,身體不受控製地滑坐到地上,蜷縮成一團,像一隻被遺棄在暴風雨中的幼獸。他不敢回頭看向那幽深黑暗的樓道,仿佛那裡隨時會伸出一隻冰冷的手。他隻能死死地盯著那縫隙中的月光,牙齒因為極度的恐懼和寒冷而咯咯作響。時間仿佛凝固了,每一分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那麼漫長。慘白的月光下,整個合順山莊如同一個巨大的、活過來的墳墓,無聲地吞噬著他。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一小時,也許是地獄般的一整夜,東方的天際終於泛起了一絲灰白。那微弱的天光,如同神明的救贖,驅散了部分濃稠的黑暗,也給了阿俊一絲殘存的勇氣。他顫抖著站起來,再次嘗試去推那扇鐵門——這一次,門竟然“吱呀”一聲,被他推開了!
阿俊連滾帶爬地衝了出去,清晨冰冷的空氣湧入肺中,他貪婪地呼吸著,卻感覺吸入的依舊是山莊裡那股腐朽的黴味。他不敢回頭再看一眼那棟在晨曦中更顯破敗陰森的樓房,用儘全身力氣朝著山下人多的大路狂奔,直到看見清晨掃街的環衛工和早起趕路的人影,才像被抽乾了骨頭一樣,癱坐在路邊,渾身抖得像秋風中的落葉。
他不敢再回合順山莊。接下來的幾天,他借口家裡有事,厚著臉皮借住在了一個關係還算不錯的同事家裡。同事家溫暖明亮,充滿了生活氣息,這讓他緊繃的神經稍微放鬆了一些。然而,那種被窺視的感覺卻如影隨形。無論他在客廳看電視,在廚房倒水,甚至在衛生間洗漱,總覺得背後有一雙冰冷的、充滿惡意的眼睛在死死地盯著他!他猛地回頭,身後卻空無一物。同事看他神經兮兮的樣子,隻當他是工作壓力太大,開導了幾句也沒在意。
這種無處不在的窺視感幾乎要將他逼瘋。一天午休,他心神不寧地刷著手機,試圖用網絡信息分散注意力。手指無意識地滑動本地論壇的頁麵,一個帖子標題突然跳進他的眼簾,像一道閃電劈中了他“合順山莊?有沒有人覺得那地方有問題?邪門得很!”
阿俊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手指顫抖著點開了帖子。發帖人描述得語焉不詳,隻說晚上路過那附近總覺得陰風陣陣,心裡發毛。然而,下麵的跟帖卻讓阿俊的血液幾乎凍結:
半生梧桐:“何止路過!我去年在那租過一個月(也是貪便宜),住進去第三天就受不了了!半夜總能聽見隔壁有女人哭,哭得那叫一個慘,斷斷續續的,找房東也沒用,說隔壁根本沒人住!嚇得我押金都不要了連夜搬走!”
蛋撻王子:“+1!我朋友不信邪,非要半夜去探險。結果你們猜怎麼著?他拍回來的照片,放大看,三樓一個窗戶後麵,模模糊糊有個白影子!人形的!臉都看不清,但就是感覺它在盯著鏡頭!嚇死個人!”
山驢不用拉磨:“那地方邪性不是一天兩天了。老鳥市人都知道,那山莊後頭的山坡,正對著東山公墓!你們想想,天天一開窗,滿眼都是墳頭墓碑,能好得了嗎?”
方國強:“樓上正解!而且據說那山莊蓋起來之前就是片亂葬崗!埋的都是些早年間犯了忌諱、橫死的人!怨氣重得很!開發商不信邪,結果挖地基就出事兒,聽說死了好幾個工人!後來勉強蓋起來,也沒人敢買敢住,荒了好多年,不知道怎麼又拿出來租了……”
東山公墓?亂葬崗?死了工人?阿俊看得頭皮發麻,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衝頭頂。他立刻退出論壇,顫抖著手指點開了手機上的衛星地圖a,輸入“合順山莊”的位置,然後不斷放大、放大……
當清晰的衛星圖呈現在屏幕上時,阿俊的呼吸徹底停滯了。合順山莊所在的整個山坡,就像一個巨大的、微微凸起的土包。而在這個土包的斜對麵,隔著不算太遠的一片相對低窪的區域,密密麻麻、排列整齊的灰白色方塊,如同無數顆……森白的牙齒!那正是東山公墓!無數墓碑組成的陣列,在衛星地圖的俯瞰視角下,無比清晰地、冷酷地,正對著合順山莊!
不是幻覺!這一切都不是他的壓力導致的幻覺!這個地方,這個合順山莊302室,它本身就建在巨大的怨氣和死亡之上!佝僂老人、噩夢、老式壽衣的女人、樓梯鬼打牆、詭異的塗鴉,所有的一切都有了最陰森、最合理的解釋!
阿俊渾身冰冷,巨大的恐懼之後,是一種近乎絕望的清醒。他不能再待下去了!多待一秒,都可能萬劫不複!他必須離開!立刻!馬上!押金、行李,甚至那點可憐的工資都可以不要,但命隻有一條!他猛地從同事家的沙發上站起來,眼神裡是前所未有的決絕。他要回去,立刻收拾自己最重要的證件和必需品,然後永遠逃離那個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