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更梆子敲過第三下時，蘇小棠縮在客房門後，手指絞著被角。
窗欞外的月光像層冷霜，她盯著地上搖晃的樹影，喉嚨裡發出細弱的抽噎。
白天謝昭珩抱她回來時，她迷迷糊糊聽見“客房“二字，可等他走了，滿屋子陌生的樟木香反而讓她更害怕——這不是謝哥哥的味道，不是鬆針混著劍氣的清冽，是老藥童曬草藥時沾在她袖口的那種沉香，悶悶的，壓得人喘不過氣。
“謝哥哥“她扶著牆往外挪，赤著的腳底板蹭過青石板，涼得發疼。
白天掃了整座練劍場的落葉，此刻兩條腿還在發軟，可她顧不上，隻想著要摸到那抹鬆木香的源頭。
靈寵窩在青冥派後山西側，半座山洞被改造成獸欄，洞口掛著盞琉璃燈，昏黃的光裹著乾草和狐毛的腥氣。
蘇小棠摸著黑轉過影壁，鼻尖突然撞上團軟乎乎的毛——是青羽的尾巴尖。
白狐正趴在草堆裡打盹，被突然湊近的動靜驚得炸了毛。
它前爪撐地，喉嚨裡滾出低啞的威脅聲，琥珀色的眼睛在夜色裡泛著幽光。
蘇小棠被那聲低吼嚇得膝蓋一彎，抱著腦袋蹲下去，碎發沾著冷汗貼在額角：“不咬不咬小棠“
青羽的利齒擦著她發頂劃過，卻在即將觸到皮膚時猛地頓住。
甜的。
那絲若有若無的甜香從蘇小棠衣襟裡鑽出來，混著她身上沾的草屑和泥土氣，比昨日她手心那半塊糖更濃。
白狐的狐耳抖了抖，順著氣味扒拉她的衣擺——是個油紙包，邊角還沾著芝麻粒。
蘇小棠抖著手把糖掏出來，糖紙窸窣作響：“糖甜的“她把糖舉到青羽鼻前，指甲蓋大的奶糖在月光下泛著白，“給羽兒不咬。“
青羽的喉嚨裡還卡著未消的威脅聲，可鼻尖剛碰到糖塊就泄了氣。
它叼住糖紙邊緣，輕輕一扯，奶糖“骨碌“滾進草堆。
白狐歪頭看了看縮成一團的姑娘，尾巴尖慢慢掃過她腳踝，像根溫熱的絨繩，圈住了就不肯鬆開。
謝昭珩推開門時，燭火“啪“地爆了個燈花。
床榻上的錦被整整齊齊，連個褶皺都沒有。
他的手指在門框上扣出白印，想起傍晚替她擦臉時，她攥著他衣袖不肯放的模樣——那時候他還以為，把人安置在客房是周全。
“蘇小棠。“他喊了一聲，聲音裡裹著自己都沒察覺的緊繃。
廊下值夜的外門弟子被他冷得刺骨的語氣驚得打了個寒顫，正要回話，卻見他已經掠出了院子。
靈寵窩的琉璃燈在山風裡晃，謝昭珩的腳步在洞口頓住。
草堆裡，白狐蜷成團，尾巴嚴嚴實實裹著個小小的身影。
蘇小棠的臉埋在青羽頸間，發梢沾著草屑，懷裡還抱著半塊沒吃完的糖。
青羽原本炸起的毛早軟成一片，見他進來，竟歪著腦袋衝他晃了晃耳朵。
“小棠。“他蹲下去，指尖輕輕碰了碰她凍得冰涼的手背。
蘇小棠迷迷糊糊翻了個身，往青羽懷裡拱了拱，含混不清地嘟囔：“謝哥哥熱乎“
謝昭珩喉結動了動，俯身將她抱進懷裡。
她的重量輕得不像話，像片被風卷起來的葉子。
青羽從草堆裡跳出來，亦步亦趨跟著他往外走，直到他跨出洞口，才“嗖“地竄上他肩頭。
“又亂跑什麼？“他替她理了理被揉亂的發，聲音放得極輕。
蘇小棠蹭著他頸窩，睫毛在眼下投出小扇子似的影子：“找你怕黑。“
謝昭珩的腳步頓了頓。
山風卷著鬆濤灌進衣領，他卻覺得懷裡的溫度燒得人發燙。
路過客房時，他低頭看了眼睡得正香的姑娘——她連睡夢裡都攥著他的衣襟，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
第二日清晨的藥園飄著露水味。
蘇小棠蹲在藥圃邊，正把謝昭珩塞給她的糖紙疊成小蝴蝶。
青羽趴在她腳邊，尾巴尖輕輕拍打著她的小腿。
突然，刺耳的冷笑從身後傳來：“偷丹的傻子，倒會勾引人寵。“
周子昂抱著藥簍站在籬笆外，指尖掐得竹篾發出“哢吧“聲。
他昨日在掌門殿跪得膝蓋發腫，此刻見蘇小棠蹲在藥園裡，積壓的怨氣終於找到了出口：“昨日偷化功丹，今日又哄得青羽護著你，你這傻子““住口。“
青羽的低吼比蘇小棠的驚呼聲更快。
白狐從地上躍起，半空中炸成一團雪色，獠牙在晨光裡閃著冷光。
周子昂嚇得踉蹌後退，藥簍“哐當“砸在地上，黨參黃芪滾了滿地。
他臉色煞白，連滾帶爬退到三步外，這才敢抬頭——青羽正蹲在蘇小棠肩頭，尾巴尖慢悠悠掃過她發頂，哪有半分攻擊的意思？
“你“他指著蘇小棠，嘴唇直哆嗦。
“周師兄。“謝昭珩的聲音從藥園另一側傳來，他抱臂倚著籬笆，劍穗在風裡晃出冷白的弧，“青冥派規矩，欺辱同門者，罰掃後山百日。“他頓了頓，目光掃過周子昂腳邊的藥草，“加上毀壞藥園，再罰抄《丹經》二十遍。“
周子昂的臉瞬間白過藥簍裡的茯苓，連句反駁都不敢說，撿了藥草就跑。
蘇小棠攥著糖紙站起來，指尖還沾著泥：“謝哥哥“
謝昭珩伸手替她拍掉衣擺的草屑，目光落在她沾著泥土的鞋尖：“以後住我隔壁。“他指了指客房旁那間小屋，門楣上的銅環擦得鋥亮，“離得近，省得你再迷路。“
“隔壁？“蘇小棠歪頭，眼睛亮得像沾了星子，“和謝哥哥一起？“
謝昭珩轉身時，嘴角沒忍住往上揚了揚：“嗯，一起。“
夜更深時，謝昭珩在案前翻著《禦獸要訣》。
青羽突然從窗台上跳進來，尾巴尖掃落半頁紙。
它蹲在他膝頭，仰起腦袋用鼻尖蹭他耳垂，毛茸茸的，像在說什麼秘密。
謝昭珩被它蹭得發癢，屈指彈了彈它額頭：“你倒會挑時候。“
青羽“嗷“了一聲，跳上案幾打翻了茶盞。
謝昭珩皺眉去扶，卻見它用爪子扒拉著自己的袖口，往隔壁方向偏了偏腦袋。
他忽然想起傍晚替蘇小棠收拾新屋子時，她蹲在木桶邊扒著沿兒看，眼睛亮得像發現了什麼寶貝：“甜水？“
謝昭珩沒忍住笑出聲，伸手揉亂她的發：“那是洗澡的。“
此刻聽著隔壁傳來的動靜，他合上《禦獸要訣》，起身添了炷香。
青羽跟著他走到門邊，忽然豎起耳朵——隔壁傳來“嘩啦“一聲，接著是蘇小棠驚喜的輕呼：“謝哥哥！
甜水冒泡泡！“
謝昭珩腳步一頓，突然覺得明日該讓老藥童多備些桂花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