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未散時，蘇小棠蹲在藥園最後一叢靈草前，指尖沾著晨露。
她捧著那株葉片泛著銀芒的“星葉草“，鼻尖湊過去嗅了又嗅——甜絲絲的，像謝哥哥昨日給她的蜂蜜糖。
青羽從她腳邊竄過，蓬鬆的白尾巴掃過她的手腕。
小狐狸前爪扒著藥園籬笆，對著練劍場方向“嗚嗚“直叫。
“青羽要去找謝哥哥？“蘇小棠把星葉草小心放進竹籃，扯了扯發間歪掉的絹花。
她記得謝哥哥今早說過要去練劍場，可那裡的劍氣紮人但青羽都去了，應該不疼吧？
她踮著腳跨出籬笆，竹籃裡的靈草隨著動作沙沙響。
練劍場的青銅鐘正被山風吹得輕響，“當——當——“的餘音裹著若有若無的冷意，像極了謝哥哥劍鞘上的冰紋。
蘇小棠順著鐘聲走，越走越近。
青灰色的石牆後突然騰起一道白光，是謝哥哥的劍！
她扒著石牆縫隙望進去，正看見謝昭珩立在晨霧裡，玄色衣袂被劍氣掀起，手中“昭明“劍劃出半輪銀月。
“謝哥哥！“她把竹籃往地上一放，雙手扒住石牆缺口就往裡鑽。
石牆上的青苔蹭臟了她的布裙，可她顧不上，隻盯著那道翻飛的身影——劍穗上的青玉墜子閃著光，和謝哥哥眼裡的冷光一樣亮。
謝昭珩正處於劍式“穿雲“的最後一式。
劍氣在他周身凝成半透明的屏障，連晨霧都被割成細碎的水珠。
忽聞那聲清亮的“謝哥哥“，他握劍的手微顫，劍氣屏障應聲而裂。
“退開！“他旋身揮劍的動作已收不住，一縷鋒銳的劍氣擦著蘇小棠耳畔掠過。
“啪嗒。“
蘇小棠呆呆望著落在腳邊的一縷發絲——發尾泛著金，是她剛才被太陽曬過的。
她後知後覺摸了摸耳朵，指腹碰到一片灼熱的刺痛，眼眶瞬間紅了：“疼疼“
謝昭珩的劍“當啷“墜地。
他踉蹌著衝過去，玄色廣袖掃起滿地落葉，在蘇小棠麵前單膝蹲下。
指腹輕輕碰了碰她耳尖那道細紅的劃痕，喉結動了動：“哪裡疼？
讓我看看。“
“耳朵紮紮的。“蘇小棠扁著嘴，卻沒哭。
她把那縷斷發撿起來，舉到謝昭珩麵前，“謝哥哥的劍好快呀。“
謝昭珩望著她沾著草屑的發頂，心口像被人攥了一把。
他昨晚才說“劍氣紮人“，今日倒先讓她受了傷。
他伸手將她鬢角的亂發彆到耳後，聲音比平時輕了三分：“若想看我練劍，得先學會站穩。“
“站穩？“蘇小棠歪頭，“像藥園裡的老鬆樹那樣？“
“比鬆樹簡單些。“謝昭珩拉著她的手走到練劍場中央。
他的掌心帶著常年握劍的薄繭，粗糙卻暖，“雙腳分開與肩同寬，膝蓋微屈，腰板挺直——對，像這樣。“
他站在她身後，指尖輕輕抵著她後腰：“氣沉丹田，彆晃。“
蘇小棠原本歪著的腳腕立刻繃直，像隻努力學站的小鵝。
她的布裙被風掀起，露出沾著泥點的腳踝，可她動都不敢動，眼睛亮晶晶地盯著謝昭珩映在青石板上的影子：“這樣對嗎？“
“左肩再低半寸。“謝昭珩的手指虛扶著她的肩，“很好。“
晨霧散儘時，外門弟子陸續捧著木劍進了練劍場。
他們遠遠看見自家“青冥劍仙“半蹲著，正耐心調整一個傻姑娘的站姿，個個都忘了要喊“謝師兄早“。
“謝哥哥看我！“蘇小棠突然抽了抽鼻子，鬆開繃直的腿，搖搖晃晃跑到角落的青石墩旁。
她踮著腳扒著石墩邊緣，指著縫隙裡一團暗褐色的紙團，“臭臭！“
謝昭珩的瞳孔驟然縮緊。
他上前捏起那團紙，指尖剛碰到紙角便被紮了一下——是用血畫的符咒。
他展開紙團的動作極輕，卻見符文中隱約透出“蝕魂“二字。
“又是周子昂。“他低低念出那個名字，聲音冷得像冬夜的霜。
前日藥童說丟了半筐荊棘草，昨夜青羽在樹後低吼，原來都是為了這個。
有人想借他的劍氣觸發蝕魂咒，傷的是小棠。
外門弟子們這才反應過來，紛紛圍過來。
有人小聲說：“周師兄昨日說要幫謝師兄清理練劍場“話音未落便被謝昭珩掃來的眼風凍在喉嚨裡。
謝昭珩將符紙收進袖中，轉身時玄色衣擺帶起一陣風。
他望著在場所有弟子，聲音像淬了冰的劍：“青冥派的劍，是斬妖的，不是捅同門的。“他頓了頓，目光掃過人群最後方那張青白的臉，“再讓我發現誰動歪心思——“他指尖劃過劍柄，“我的劍不挑人。“
練劍場瞬間落針可聞。
幾個外門弟子悄悄後退半步，連呼吸都放輕了。
周子昂捏著木劍的指節泛白，指甲幾乎要掐進掌心。
他望著謝昭珩替蘇小棠整理發梢的動作，喉間像塞了團燒紅的炭：“一個傻子憑什麼？“
月上中天時，謝昭珩的竹屋裡飄著糖炒栗子的香。
蘇小棠跪坐在蒲團上，背挺得筆直，鼻尖沁著細汗：“謝哥哥，這樣可以了嗎？“
“再堅持半柱香。“謝昭珩坐在她對麵，手中翻著本《基礎站樁要訣》。
他原本想讓她回自己房睡，可她攥著他的衣角說“怕黑“，他便鬼使神差留她在竹屋。
燭火在她臉上投下暖黃的影。
她的腳尖又偷偷往裡扣了扣，可很快又繃直——顯然是記著他說的“雙腳平行“。
謝昭珩望著她發頂倔強翹起的呆毛，忽然想起今日她被劍氣劃傷時，連眼淚都沒掉，隻想著誇他的劍快。
“你或許不是真的傻。“他鬼使神差說出這句話。
蘇小棠歪頭看他，嘴角還沾著栗子渣：“謝哥哥說小棠不傻？“
謝昭珩喉結動了動。
他想起她能分清帶刺的荊棘和帶露的靈草，想起她能聞出藏在石縫裡的蝕魂符，想起她學站樁時雖慢卻認真的模樣——或許她的癡傻，隻是被什麼蓋住了？
窗外的月光爬上他的劍鞘。
謝昭珩望著鞘上蜿蜒的冰紋，心中某個念頭漸漸清晰：等查清她的身世，等那些暗箭都被斬斷他要教她握劍。
“謝哥哥？“蘇小棠的聲音打斷他的思緒。
她的小身板晃了晃，終於沒撐住，“撲通“倒進他懷裡，“小棠還能再學嗎？“
謝昭珩伸手接住她，聞到她發間淡淡的糖香。
他低頭時，看見她攥著的手心裡還緊握著半塊栗子，應該是偷偷藏起來要給他的。
“學。“他輕輕應了一聲，替她理了理被揉皺的布裙，“明天開始，慢慢學。“
窗外的月光漫過窗欞，在他腰間的劍穗上鍍了層銀。
謝昭珩望著熟睡的蘇小棠，指腹輕輕碰了碰她耳尖那道已經結痂的小傷口——這一次，他要讓她的手，也能握住自己的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