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昭珩天剛亮就醒了。
竹窗外的晨霧還未散儘，他望著榻上蜷成團子的蘇小棠，發頂的呆毛被壓得翹向左邊，嘴角沾著半塊沒吃完的糖霜。
昨夜她攥著半塊栗子說要給他留著，結果握著栗子就睡著了，掌心的栗子被汗浸得發潮。
他伸手替她把碎發彆到耳後，指腹掠過那道結痂的小傷口——是前日替他擋妖修暗箭時劃的。
青冥派的弟子都笑他養了個累贅，可誰能想到，這累贅能在他查探妖蹤時，蹲在爛泥裡揪住蝕魂符的尾巴；能在他辨不清靈草年份時，吸吸鼻子說“這個甜，能吃“；甚至能在他站樁時，歪頭問“謝哥哥的劍穗動了，是不是風裡有靈氣？“
“小棠。“他輕喚一聲。
蘇小棠迷迷糊糊翻了個身，額頭撞上他的手背，立刻睜開眼，眼睛亮得像沾了晨露的琉璃：“謝哥哥醒啦？
要吃栗子嗎？“她手忙腳亂去摸枕頭底下，掏出的卻是團皺巴巴的糖紙。
謝昭珩喉結動了動，將她從榻上抱起來：“今天教你引氣入體。“
後山的靈脈口在晨霧裡泛著淡青色光暈。
謝昭珩選了塊平整的青石，讓蘇小棠盤坐其上。
他解下腰間的劍穗放在她膝頭：“跟著我呼吸，氣從鼻尖進，往下沉，像像往井裡丟塊石頭。“
蘇小棠盯著他的喉結，認真點頭：“吸——呼——“
山風卷著鬆濤掠過，謝昭珩的指尖懸在她丹田上方三寸。
靈氣入體的第一步最是艱難，外門弟子練上半月能感覺到熱意就算天賦，可他剛輸了道清靈訣，便見蘇小棠的睫毛猛地一顫。
“謝哥哥“她忽然睜眼，眼睛裡泛著水光，“肚子裡有小蟲子爬！“
謝昭珩的手頓在半空。
他能清晰感知到，那縷最微弱的靈氣正順著她的任督二脈緩緩流動，比他當年第一次引氣時快了三倍不止。
“你居然能感知？“他聲音發緊。
蘇小棠歪頭：“小蟲子是甜的，像桂花糖。“她伸手去抓自己的衣角，“能能再讓它爬一圈嗎？“
謝昭珩望著她發亮的眼睛，忽然想起古籍裡記載的“靈竅天通“——有些人天生對天地靈氣敏感，感知力比尋常修士強十倍。
可這等資質百年難遇，怎麼會落在一個被說成“癡傻“的姑娘身上？
“閉眼。“他壓下翻湧的思緒，指尖輕輕點在她眉心，“再試一次。“
這次蘇小棠的呼吸更穩了。
晨霧裡的靈氣像是被無形的手牽引著，順著她的鼻尖鑽進體內，在丹田處凝成個暖融融的小團。
謝昭珩盯著她泛紅的耳尖，忽然聽見她小聲嘟囔：“臭臭。“
“嗯？“
蘇小棠皺起鼻子，像小狗似的抽了抽：“山壁那裡，壞壞的味道。“她抬起手指，指向左側三丈外的山壁裂縫。
謝昭珩的劍瞬間出鞘。
寒芒掠過山壁的刹那，他感知到了——那道極淡的陰氣正順著石縫滲透，企圖侵蝕靈脈。
他反手結了個封魔印，將陰氣困在掌心的光繭裡，轉頭時，蘇小棠正扒著他的胳膊看：“謝哥哥的光，像糖霜餅子。“
“你能聞出陰氣？“他聲音發顫。
蘇小棠歪頭：“像像被雨泡爛的臭襪子。“
謝昭珩突然想起三個月前在亂葬崗，她拽著他的衣角說“那邊有臭臭“，結果他們挖出了埋在腐土裡的屍妖；想起半月前在藥廬，她指著被蟲蛀的靈參說“苦的，不能吃“，而那株參確實被蝕心蟲啃了根須。
原來不是巧合，是她的鼻子比他的靈識更敏銳。
“小棠。“他蹲下來與她平視，“你不是傻，你隻是“他喉間發哽，“隻是和彆人不一樣。“
蘇小棠忽然撲進他懷裡，發頂的呆毛蹭得他下巴發癢：“謝哥哥說小棠不傻！
小棠要學好多好多，給謝哥哥摘最甜的果子，擋最臭的妖怪！“
謝昭珩的手臂緩緩環住她。
這是他第一次主動抱她，能聞到她發間淡淡的麥芽糖香。
他低頭時，看見她攥著的手心裡躺著半塊烤焦的栗子——應該是昨夜藏在袖子裡，怕壓碎了特意用布包著。
“好。“他輕聲應，“你學，我教。“
日頭爬到中天時，謝昭珩回竹屋取午膳。
他剛推開院門，就見青羽從屋簷上竄下來，尾巴炸成毛球，喉嚨裡發出低低的嗚咽。
“怎麼了？“他蹲下身摸白狐的耳朵。
青羽叼住他的衣袖往後山拽，爪子在泥地上劃出深深的痕。
謝昭珩的眉峰驟緊，提氣掠向後山——靈脈口的青石上，蘇小棠的繡鞋歪在一邊，地上有幾枚泛著幽藍的粉末。
他蹲下身撚起一點粉末，放在鼻尖輕嗅。
是迷魂粉，外門煉丹房特有的，能讓引氣中的修士靈氣逆流，輕則重傷，重則癡傻。
謝昭珩的指尖幾乎要掐進掌心。
他想起今早路過外門時，周子昂抱著丹爐從拐角閃過，袖口沾著藍漬；想起昨日練劍場，那弟子捏著木劍說“傻子憑什麼“時，眼底的陰毒。
“小棠！“他喊了一聲。
“謝哥哥！“蘇小棠從鬆樹林裡鑽出來，手裡舉著根狗尾巴草，“我聞見臭臭就跑啦，青羽還追著我玩！“她跑到他跟前，把草彆在他發間，“好看嗎？“
謝昭珩的指腹輕輕蹭過她的臉頰，確認她沒受傷，這才鬆了口氣。
他將狗尾巴草彆在自己鬢邊，對青羽道：“去盯著煉丹房。“
白狐嗷嗚一聲竄上樹梢。
當日傍晚，外門演武場圍滿了弟子。
周子昂抱著裂成兩半的丹爐，臉色比爐灰還白。
謝昭珩的劍懸在他喉前三寸，劍身映著晚霞，像淬了血的冰：“迷魂粉，後山靈脈口。“
周子昂膝蓋一軟跪在地上：“我我就是想嚇唬她！
誰知道那傻子“
“啪——“
劍穗上的玉珠砸在他手背，疼得他鬆開丹爐。
謝昭珩收劍入鞘，聲音冷得像臘月的雪：“若再有下次，我廢的不是丹爐，是你的手。“
圍觀的弟子倒抽一口冷氣。
他們這才明白，那個總跟在劍仙身後蹭糖吃的傻姑娘，早成了青冥劍仙逆鱗。
暮色漸濃時，蘇小棠拽著謝昭珩的衣袖往藥廬方向走：“甜甜的，好香！“
謝昭珩跟著她的腳步，忽然頓住。
藥廬後方是青冥派的禁地——靈藥園，種著百年朱果、千年冰參，連核心弟子都不得擅入。
可此刻，蘇小棠的鼻尖動了動，眼睛亮得像星子：“謝哥哥，裡麵有糖糖！“
他望著她發亮的眼睛，伸手揉了揉她的呆毛：“那是靈藥，不能隨便吃。“
蘇小棠卻踮起腳往圍牆裡看，小身子晃了晃：“可是好甜好甜“
謝昭珩沒在意。
他望著她被晚風吹起的裙角，忽然想起今日引氣時，她體內那縷靈氣流轉的軌跡——像極了青冥派失傳的《靈息訣》。
山風卷著花香掠過，他低頭時，看見蘇小棠正偷偷往圍牆的縫隙裡鑽。
“小棠！“他喊了一聲，伸手去拉她。
蘇小棠回頭衝他笑，發間的狗尾巴草在風裡晃啊晃：“謝哥哥快來，糖糖在等我！“
謝昭珩望著她的背影，忽然覺得心跳漏了一拍。
他不知道，這株誤闖禁地的“傻棠“，即將掀起怎樣的風波——更不知道，那靈藥園裡最珍貴的“九瓣瓊花“，此刻正隨著她的靠近，緩緩綻開了第一片花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