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雲宗外門校場,晨霧尚未散儘,空氣中還帶著山巔的微涼。
謝昭珩一襲白衣勝雪,墨發被山風吹得微微拂動,他頎長的身影在蘇小棠眼中,仿佛是天地間唯一的光。
赤火子的急令如催命符,百裡外的孤雲鎮妖氣衝天,身為宗門最有天賦的弟子,他責無旁貸。
“青羽,我不在的這些時日,棠棠就交給你了。”謝昭珩的聲音清冷如玉,卻帶著不容置喙的威嚴,他垂眸看著蹲在自己肩頭,正假寐的銀狐,“若有人欺她,不必留情。”
被稱作青羽的銀狐睜開一雙狹長的紫瞳,慵懶地打了個哈欠,算是應了。
蘇小棠卻死死抱著他的衣角,小臉埋在他月白色的袍擺裡,悶悶的聲音帶著哭腔:“謝哥哥,你什麼時候回來?”她像一隻怕被丟棄的幼獸,抓得那麼緊,仿佛一鬆手,他就會消失不見。
謝昭珩心中一軟,蹲下身,輕輕掰開她攥得發白的手指,將一枚晶瑩剔透的糖果塞進她的掌心。
他的指尖冰涼,動作卻溫柔得能滴出水來。
“練好劍,等我回來。”
蘇小棠用力點頭,像小雞啄米,眼淚卻不爭氣地滾落,吧嗒一聲,掉在那張漂亮的糖紙上,暈開一小片水漬。
劍光一閃,謝昭珩已禦劍而去,化作天邊一個微不可見的小點。
他前腳剛走,後腳,一道陰陽怪氣的聲音便在校場上空響起。
“所有外門弟子聽令!今日加練——懸崖木樁陣!”
說話的是代理教習趙雲山。
他身材高壯,麵容方正,此刻正站在高台上,目光如鷹隼般掃過人群,最後精準地落在了孤零零的蘇小棠身上,
此言一出,全場嘩然!
“什麼?懸崖木樁陣?那不是內門師兄師姐們考核才用的嗎?”
“聽說那木樁細如手臂,立在萬丈懸崖之上,彆說走了,光是看一眼腿都軟了!”
“趙教習瘋了吧!我們這群外門弟子,誰能過得去?”
人群中,長相清秀的柳如煙嫋嫋婷婷地走到蘇小棠身邊,故作擔憂地拉起她的手,柔聲細語:“蘇姑娘,你身子這麼弱,又是昭珩師兄的心頭肉,可千萬彆逞強。這懸崖木樁陣凶險萬分,不若……你去向趙教習請個假?”
她的話聽似關心,實則句句都在火上澆油。
既點明了蘇小棠的“特殊身份”,又暗示她“體弱無能”,無形中將她推到了所有弟子的對立麵。
蘇小棠搖了搖頭,小臉雖有些蒼白,眼神卻異常堅定。
她捏緊了掌心的那顆糖,輕聲卻清晰地說道:“謝哥哥說……我能行。”
這是謝昭珩離開前對她的期許,她不能讓他失望。
站在她身旁的小白臉都嚇白了,急得直跺腳:“小棠姐!你彆聽她的!那地方摔下去會死人的!謝師兄回來會心疼的!”
蘇小棠卻隻是對他安撫地笑了笑,徑直走向那令人望而生畏的懸崖。
懸崖邊,雲霧繚繞,深不見底。
數十根手臂粗細的木樁參差不齊地延伸向對岸,被山風一吹,微微晃動,仿佛隨時都會斷裂。
趙雲山站在高台上,嘴角勾起一抹殘忍的冷笑,朗聲道:“今日,誰能走過這木樁陣,我便賞他一枚聚氣丹!”
重賞之下,頓時有幾個自負的弟子躍躍欲試,但當他們真正站到懸崖邊,感受著那能將人吹落的罡風時,又都打了退堂鼓。
萬眾矚目之下,蘇小棠深吸一口氣,小小的身影第一個踏上了木樁。
她的動作很慢,每一步都小心翼翼。
然而,當她即將踏上第二根木樁時,卻猛地停住了腳步。
她的小腦袋微微偏著,瓊鼻微蹙,在空中用力地嗅了嗅。
這個奇怪的舉動讓所有人都愣住了。
“她在乾什麼?聞味道嗎?”
“該不會是嚇傻了吧?”
柳如煙掩唇輕笑,對身邊的人說:“蘇姑娘許是聞到了什麼花香吧,真是天真爛漫。”
然而,蘇小棠下一句話卻讓全場陷入了死寂。
“風裡……有鐵鏽味。”
她抬起白嫩的手指,遙遙指向前方第二根木樁的底部,聲音清脆而肯定:“那裡,釘了釘子!”
鐵鏽味?釘子?
眾人麵麵相覷,皆是不信。這木樁陣乃教習布置,怎會暗藏玄機?
趙雲山臉色一沉,厲聲喝道:“蘇小棠!休得胡言亂語,擾亂秩序!你若不敢,就滾下去,彆在這妖言惑眾!”
“是不是妖言惑眾,一看便知!”一個膽大的弟子按捺不住好奇,催動靈力,從儲物袋中取出一柄飛刃,精準地射向蘇小棠所指的位置。
“叮!”
一聲清脆的金屬碰撞聲響徹山穀!
那飛刃竟被硬生生彈開,而木樁底部,隨著一點木屑的剝落,赫然露出了一截閃著寒光的尖刺!
那尖刺的位置極為刁鑽,恰好對著落腳點的中心,若是一腳踏實,必定會被瞬間穿透腳掌,失去平衡,墜入萬丈深淵!
“天啊!真的有釘子!”
“這是要害死人啊!”
“太歹毒了!是誰乾的?”
人群瞬間炸開了鍋,所有人都用驚恐和憤怒的目光望向高台上的趙雲山。
趙雲山臉色鐵青,額上青筋暴起,正要發作,卻聽一聲怒喝:“胡鬨!誰敢汙蔑我布置的陣法?我看是你們自己眼花……”
他的話還未說完,一道銀光快如閃電,從蘇小棠的肩頭暴射而出!
“嘭——!”
一聲巨響,趙雲山麵前用來看管弟子的案幾被一股無形巨力掀翻在地,四分五裂!
而在那破碎的木板之下,一柄淬著幽藍光芒的匕首赫然顯露出來,靜靜地躺在那裡,殺氣畢露!
青羽不知何時已立於高台之上,九條蓬鬆的狐尾在身後緩緩搖曳,散發著令人心悸的威壓。
它那雙紫色的瞳孔冰冷地鎖定著趙雲山,聲音不帶一絲溫度,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
“你若敢再動她一根汗毛,下次,我割的便是你的舌頭。”
全場嘩然!
那可是九尾天狐!傳說中的上古異獸!謝昭珩師兄的契約獸!
原來謝師兄臨走前,早已做好了萬全的安排!
趙雲山嚇得魂飛魄散,雙腿一軟,癱坐在地,麵如死灰。
連一向巧舌如簧的柳如煙,此刻也嚇得花容失色,捂著嘴,一個字都不敢再說。
風波平息,但挑戰並未結束。
在所有人以為她會就此放棄時,蘇小棠卻做了一個驚人的決定。
她要繼續走完這木樁陣。
她深吸一口氣,剝開那顆被眼淚浸濕過的糖紙,將那枚謝昭珩留給她的糖果含入口中。
甜絲絲的味道在味蕾上漾開,仿佛給了她無窮的勇氣。
沒有了暗算的釘子,木樁陣依舊凶險。
但蘇小棠的眼神卻再無一絲膽怯。
她一步,一步,走得緩慢卻異常穩健。
山風呼嘯,吹得她單薄的衣衫獵獵作響,小小的身影在萬丈懸崖之上,竟有了一種說不出的孤勇與決絕。
途中,一陣狂風襲來,她腳下一個不穩,重重地摔在了木樁上。
膝蓋狠狠磕在堅硬的木頭上,瞬間便有鮮血滲出,染紅了白色的裙擺。
她卻沒有哭,甚至連眉頭都未曾皺一下。
隻是默默地舔了舔口中那顆快要融化的糖,用手撐著木樁,晃晃悠悠地重新站了起來,繼續向前。
崖邊的弟子們都看呆了。
小白更是看得眼眶發紅,他攥緊了拳頭,喃喃自語:“她……她比我們都強……”
是啊,他們這些自詡堂堂男兒的弟子,連踏上第一根木樁的勇氣都沒有。
而這個看似最柔弱的女孩,卻在經曆了生死一瞬的驚魂後,依舊選擇獨自麵對挑戰。
這份心性,這份堅韌,早已超越了在場的所有人。
終於,當蘇小棠的腳踏上對岸堅實的土地時,她一個趔趄,幾乎要栽倒在地。
也就在那一瞬間,她胸口處,那道與謝昭珩締結的契約印記,忽然微微發熱,一股暖流淌遍四肢百骸,驅散了所有的疲憊與寒冷。
恍惚間,她仿佛聽到了謝昭珩那清冷而溫柔的聲音在她耳邊低語。
“棠棠,我在。”
蘇小棠猛地抬頭,望向謝昭珩離去的方向,雲海翻湧,天高地闊。
她咧開嘴,露出了一個傻乎乎的笑容,眼角卻有晶瑩的淚光閃爍。
“謝哥哥……棠棠沒給你丟臉吧?”
一道銀光落在她的肩頭,青羽用它毛茸茸的尾巴輕輕掃了掃她的臉頰,那雙高傲的紫瞳裡,竟難得地流露出一絲讚許。
“你比他想象的,更像一個劍修。”
夜色如墨。
趙雲山獨自一人坐在那片懸崖邊,白天弟子們喧鬨的身影早已散去,隻剩下嗚咽的山風和無儘的黑暗。
他的臉上再無白日的驚恐與狼狽,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扭曲到極致的怨毒。
他手中把玩著那柄淬毒的匕首,幽藍的寒光在他陰鷙的眸子裡明明滅滅。
今日,他本想讓蘇小棠“意外”身亡,神不知鬼不覺。
沒想到,那隻該死的狐狸竟如此厲害,讓他當眾出醜,淪為整個外門的笑柄。
他不會就這麼算了。
絕不!
他將匕首收回鞘中,目光死死地盯著對麵蘇小棠抵達的終點,嘴角緩緩咧開一個猙獰的弧度,聲音如同從地獄裡爬出的惡鬼,在夜風中喃喃自語。
“讓她摔下去,太便宜她了。”
“明日,我要讓她自己心甘情願地……跳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