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風呼嘯,卷起枯葉,如泣如訴。
謝昭珩的身影快得幾乎化作一道流光,衣袂在疾風中獵獵作響,俊美無儔的臉上覆蓋著千年不化的寒冰。
自他從妖市歸來,不過一炷香的時間,可每一息都像在滾油中煎熬。
青羽那聲淒厲的急報,如同一柄淬毒的尖刀,狠狠紮進他心口最柔軟的地方——“趙雲山帶她去了斷魂崖!”
斷魂崖!
宗門禁地,險峻非常,傳聞崖底怨氣衝天,尋常弟子靠近都可能心神失守。
趙雲山帶她去那裡做什麼?
謝昭珩的心臟驟然緊縮,快得幾乎要炸開。
禦劍飛馳間,一枚精致的錦囊從他袖中滑落,悄無聲息地墜入下方的密林。
那裡麵裝著他特意為蘇小棠從妖市換來的百年蜜糖,每一顆都凝聚著月華與花精,是他想在歸來第一時間看到的、她那張因甜食而亮起的笑臉。
可現在,他什麼都顧不得了。
與此同時,斷魂崖半山腰,蘇小棠正扒著一處凸起的岩石,小心翼翼地向上攀爬。
“蘇師妹,快一點!謝師兄的信物就在崖頂的石龕裡,他等著你拿回去呢!”趙雲山的聲音從上方傳來,帶著一絲不耐的催促。
蘇小棠抬頭望了一眼,雲霧繚繞的崖頂若隱若現。
她喘了口氣,小臉被山風吹得通紅。
不知為何,她總覺得心神不寧,連帶著身邊的小白狐也焦躁地在她肩頭踱步,喉嚨裡發出低低的嗚咽。
她信了趙雲山的話。
因為在她心裡,隻要是和“謝哥哥”有關的事,她都願意赴湯蹈火。
就在她準備再次發力時,鼻尖忽然猛地一顫,一股奇異的氣息鑽入鼻腔。
那感覺……很奇怪。
她歪著頭,下意識地呢喃出聲:“這塊石頭……怎麼像隻發燒的貓?”
那是一種躁動、灼熱、即將失控的違和感。
這是她與生俱來的、對危險的野獸般直覺。
“小白,不對勁!”
幾乎是本能,蘇小棠抓著藤蔓的左手猛然鬆開,整個身體向右側用力一蕩!
轟——!!!
下一瞬,她方才準備攀附的那塊巨石毫無征兆地崩裂,緊接著,一塊磨盤大小的滾石攜著萬鈞之勢轟然砸落,擦著她的腳邊墜入萬丈深淵,那恐怖的風壓刮得她臉頰生疼!
若是晚上一步,此刻她早已粉身碎骨!
崖頂,趙雲山見狀,“賤人!運氣倒好!”
他不再偽裝,麵目猙獰地俯衝而下,掌心凝聚著狠毒的靈力,直取蘇小棠後心!
“嗚——!”小白狐發出一聲尖嘯,毫不猶豫地從蘇小棠肩頭躍起,小小的身軀化作一道白影,張嘴咬向趙雲山的手腕。
“滾開,畜生!”趙雲山看都未看,反手一掌,重重拍在小白的頭頂。
小白連悲鳴都未發出,便如斷線的風箏般被擊飛,撞在堅硬的崖壁上,滾落下去,生死不知。
“小白!”蘇小棠目眥欲裂,心痛如絞。
這瞬間的分神,給了趙雲山可乘之機。
他獰笑著,一腳踹在蘇小棠支撐身體的岩壁上!
蘇小棠腳下踏空,身體瞬間失去平衡,向後仰倒,墜向無儘的深淵。
失重感如潮水般湧來,死亡的陰影瞬間將她籠罩。
然而,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求生的本能壓倒了所有的恐懼。
她右手依舊死死攥著那柄入門時謝昭珩送她的短劍,在身體徹底失控的前一刻,她竟憑著一股蠻勁,回手一劍,狠狠斬向身側那根救命的藤蔓!
“錚!”
藤蔓應聲而斷。
下墜的力道被這股反作用力巧妙地緩衝了片刻,但依舊無法改變墜落的命運。
她重重地摔在崖底嶙峋的石灘上,左臂傳來一陣撕心裂肺的劇痛,骨頭斷裂的聲音清晰可聞。
鮮血迅速從傷口湧出,染紅了她素白的衣裙,像一朵在絕望中綻放的血色蓮花。
謝昭珩趕到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景象。
崖頂,趙雲山正探頭探腦,似乎在尋找合適的角度,準備再補上一記術法,將崖底的痕跡徹底抹去。
一旁的柳如煙,則是一臉快意與惡毒。
而崖底,那個他放在心尖上疼寵的小姑娘,正一動不動地躺在血泊之中。
一股無法抑製的、毀天滅地般的暴怒,從謝昭珩的胸腔中炸開!
他的眼睛在一瞬間變得赤紅,不是比喻,而是真正的、燃著血焰的紅色!
“趙!雲!山!”
他甚至沒有拔劍。
隻聽“鏘”的一聲龍吟,腰間的佩劍連著劍鞘一同震顫,一道凝練到極致的無形劍氣,裹挾著滔天殺意,瞬息而至!
“噗嗤!”
趙雲山還沒反應過來,整個人便被這股磅礴的力量釘在了對麵的崖壁上!
劍氣穿透了他的肩胛骨,將他牢牢固定,動彈不得,劇痛讓他發出了殺豬般的慘嚎。
謝昭珩的身影如鬼魅般落在崖邊,一聲怒吼震得整片山林都在簌簌發抖:“你敢動她?!”
那聲音裡蘊含的威壓,讓柳如煙雙腿一軟,險些跪倒在地。
她強撐著,還想開口辯解:“謝師兄,你聽我說,是蘇小棠她自己不小……”
話音未落,一道銀光閃過。
謝昭珩甚至沒有看她,隻是隨意地一揮手,另一道劍氣精準地挑飛了她頭上的玉簪,削斷一縷青絲。
冰冷刺骨的聲音,仿佛來自九幽地獄:“再靠近一步,剜眼。”
柳如煙嚇得魂飛魄散,臉色慘白,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謝昭桓不再理會這兩個螻蟻,縱身躍下崖底。
他踉蹌地跪倒在蘇小棠身邊,伸出的手竟在劇烈地顫抖。
他小心翼翼地將她抱進懷裡,入手處是滾燙的鮮血和冰冷的體溫。
他撕下自己潔淨的衣袍,用顫抖的指尖為她包紮那截斷臂,動作輕柔得仿佛在對待一件稀世珍寶。
“疼嗎?”他的聲音沙啞得不成樣子,帶著一絲連自己都未察覺的哀求。
懷中的少女已經陷入半昏迷,蒼白的小臉上卻忽然綻開一個傻乎乎的笑,囈語般呢喃著:“糖……吃了糖……就不疼了……”
謝昭珩的喉頭猛地哽住,眼眶瞬間滾燙。
他想起那包被他遺落在半路的蜜糖,心臟像是被一隻無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疼得他無法呼吸。
他從懷中摸索了片刻,摸出了最後一顆、他原本自己含著提神的蜜糖。
他毫不猶豫地將糖送進自己口中,微微融化後,低頭吻上她乾裂的唇,用最輕柔的方式將那化開的甜意渡進她嘴裡。
隨即,他將她打橫抱起,轉身向山上走去。
每一步踏出,他周身無法抑製的劍氣便向四周橫掃而出,所經之處,草木儘斷,岩石開裂!
整條山路,仿佛被一柄無形的巨劍犁過,留下一道充滿暴戾與殺伐的痕跡!
回到竹舍,將蘇小棠輕輕放在床上。
就在他準備為她輸送靈力療傷時,異變陡生!
蘇小棠心口處,那代表著他們主仆契約的金色符文驟然光芒暴漲,金光之中,一朵繁複而聖潔的九瓣蓮花紋路,竟緩緩浮現,若隱若現!
“這是……九靈歸位,萬法同源……”一旁的青羽鳥看到這一幕,震驚得羽毛倒豎,失聲低語,“她……她體內的東西,醒了。”
謝昭珩瞳孔驟縮,他低頭,深深凝視著蘇小棠那張因失血而愈發透明的臉。
長久以來被他刻意壓製的、某種深埋於靈魂的情感,此刻如火山般噴湧而出。
他俯下身,第一次,主動地、虔誠地吻上她的額頭。
“棠棠,”他用隻有自己能聽見的聲音輕聲立誓,“以前都是你護著我,這次,換我守你。”
遙遠的問劍峰之巔,宗主赤火子身披星袍,仰望天際。
他看到,代表謝昭珩的帝星旁,一顆沉寂多年的伴星,此刻正爆發出前所未有的光芒,甚至隱隱有蓋過帝星之勢。
他掐指一算,長長歎了口氣,喃喃自語:“情劫已深,魂魄初醒……該來的,終究是躲不掉。”
“這一世,她終將想起,你是誰。”
數日後,竹舍內。
蘇小棠的傷勢在謝昭珩不計成本的靈藥和靈力灌注下,已無大礙,隻是左臂還吊著,臉色依舊有些蒼白。
但那雙烏黑的眼珠,卻早已恢複了往日的靈動。
她躺在床上,渾身都像有螞蟻在爬,閒不住了。
她的目光,總是不自覺地飄向窗外,飄向那片熟悉的、灑滿陽光的校場。
守在床邊的謝昭珩,將她所有的小動作都看在眼裡。
他安靜地為她削著靈果,俊美的側臉在晨光中宛如神祇,隻是那雙深邃的眼眸裡,卻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沉沉的憂慮。
他幾乎能預感到,那份安靜,即將被打破。
果然,蘇小棠的眼珠骨碌一轉,終於忍不住了,用帶著一絲討好的、軟糯的嗓音開口。
謝昭珩削著靈果的手微微一頓,眉心,幾不可查地蹙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