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謐的寢殿內,暖香嫋嫋。
蘇小棠蜷在柔軟的錦被裡,睡得像一隻毫無防備的奶貓。
那碗桂花糖水顯然在她胃裡發揮了極致的效用,暖融融的甜意浸透了四肢百骸,連夢境都漂浮著金燦燦的糖漿。
“嗝~”
一聲輕微的、帶著馥鬱桂花香氣的嗝,打破了深夜的寧靜。
蘇小棠長長的睫毛顫了顫,半夢半醒間,小嘴咂摸了一下,似乎還在回味那無與倫比的甜美。
她迷迷糊糊地坐起身,烏黑柔軟的長發如瀑般滑落肩頭,一雙睡眼惺忪的眸子在月光下顯得格外澄澈。
“棠棠……還想吃。”她奶聲奶氣地嘟囔著,習慣性地朝身側摸去。
指尖觸及之處,卻是一片冰涼的空虛。
原本應該躺在那裡的溫熱身軀,不見了。
那一瞬間,殘存的睡意被驚慌驅散得一乾二淨。
她猛地瞪大了眼睛,像一隻受驚的小鹿,慌亂地在床上摸索著,聲音裡帶上了一絲哭腔:“謝哥哥?”
回答她的,是床另一側傳來的一聲不耐煩的翻身聲。
青羽將被子往頭上一蒙,甕聲甕氣地說道:“他又不是枕頭,還能讓你靠一整晚?”
蘇小棠的動作僵住了。
她知道青羽說的是實話,可心裡那股莫名的依賴和恐慌卻怎麼也壓不下去。
謝哥哥不在,這間華美而空曠的寢殿,仿佛瞬間變得冰冷而陌生。
胃裡的甜意似乎也無法安撫那顆空落落的心。
不,是胃裡更空了。
她舔了舔嘴唇,一個大膽的念頭再次冒了出來。去廚房!
這一次,她絕不會再像上次那樣莽撞。
蘇小棠躡手躡腳地溜下床,赤著白嫩的小腳丫踩在冰涼光滑的地板上,激得她打了個哆嗦。
她繞開了記憶中謝昭珩布下符紋的區域,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像是在執行什麼絕密任務。
走到門口,她想起白日裡小豆子偷偷塞給她的一張“寶貝”,神神秘秘地告訴她這是“防霧符”,能讓她在廚房裡來去自如,不被發現。
她從懷裡珍而重之地摸出那張符紙——其實就是一張被揉搓過的廢紙,邊角都起毛了。
可蘇小棠信以為真,緊緊攥在手心,感覺自己像是披上了一層無敵的戰甲。
廚房內,一片漆黑。
隻有角落裡一團毛茸茸、散發著微光的東西在輕輕晃動。
那正是這間廚房的陣靈,一個靠著常年煙火氣和靈食滋養才化出模糊形態的小家夥。
它正躲在碗櫃後麵,兩隻豆大的眼睛饒有興致地盯著門口的方向。
“哎喲,這傻丫頭膽子可比上次大多了!”陣靈在心裡偷笑,尾巴尖興奮地搖擺著,“居然還知道繞開主人的禁製,有長進,有長進!”
它看著蘇小棠那副鬼鬼祟祟、自以為天衣無縫的模樣,玩心大起。
小東西心念一動,催動陣法裡殘存的一絲火靈氣,悄無聲息地將昨日熬糖時殘留在鍋壁上的一點糖漬微微加熱。
瞬間,一股極其誘人的焦糖香氣,如同擁有實質的鉤子,悠悠地飄散在空氣中,精準地鑽進了蘇小棠的鼻子裡。
來了!就是這個味!
蘇小棠的眼睛“唰”地一下亮了,她循著香味,像一隻被引誘的小貓,一步步朝著冰冷的灶台靠近。
她踮起腳尖,伸長了脖子往大鐵鍋裡瞅,裡麵空空如也,黑漆漆的。
她用力地抽了抽小巧的鼻子,臉上的欣喜慢慢凝固,轉而變成了一抹困惑。
“不對……”她歪著頭,自言自語,“鍋下麵沒有開火,冷冰冰的,哪來的焦味?”
這不合常理。
昨日謝哥哥煮糖水時,灶膛裡燃著熊熊的火焰,整個廚房都暖洋洋的,那股甜香也是伴隨著滾燙的熱氣撲麵而來。
可現在,這裡隻有冰冷和黑暗,那股焦糖味卻像是無根的浮萍,飄忽不定,帶著一絲不真切的虛假。
她的目光從灶台上移開,開始一寸寸地掃視地麵。
那股味道時斷時續,仿佛有什麼東西在移動。
蘇小棠的嗅覺在這一刻被發揮到了極致,她像一隻追蹤獵物的獵犬,蹲下身子,將鼻子湊近地麵,仔細地分辨著氣味的來源。
就是這裡!味道最濃!
她猛地朝黑暗的碗櫃角落撲了過去,小手精準地一抓!
“呀!”
一聲又尖又細的驚叫響起。
蘇小棠感覺自己抓到了一截毛茸茸、暖乎乎的東西,手感極好,像是上好的狐裘。
“哇哇哇!放開!放開我的尾巴!”那團光影劇烈地掙紮起來,顯露出一個圓滾滾、像小獸一樣的輪廓。
它拚命地想往前躥,尾巴卻被蘇小棠死死地揪住。
“抓住你了!”蘇小棠一臉得意,傻乎乎地笑著,露出一口潔白的小米牙。
陣靈氣急敗壞地轉過身,用它那雙豆大的光點眼睛瞪著她:“你怎麼回事!我藏得這麼好,你怎麼連我都聞得出來?!”它簡直不敢相信,自己引以為傲的隱匿本事,居然被一個傻丫頭用鼻子給破了!
蘇小棠非但沒被它凶惡的樣子嚇到,反而笑得更開心了,她理直氣壯地說道:“你身上有昨天謝哥哥煮糖水時的鍋氣!香噴噴的,我一聞就知道是你!”
陣靈頓時蔫了。
它身上沾染的,正是日積月累的“鍋氣”,是它身為廚房陣靈的本源氣息。
可它怎麼也沒想到,這種虛無縹緲的氣息,竟然能被人如此清晰地分辨出來!
這個小丫頭的鼻子,是狗鼻子嗎?!
眼看這種辦法不湊效,蘇小棠立刻換上了軟的。
她鬆開陣靈的尾巴,轉而一把將這個毛茸茸的小家夥抱進懷裡,用臉頰蹭著它溫暖的皮毛,聲音軟糯得能掐出水來:“好陣靈,好哥哥,你就給棠棠一塊糖嘛~就一小塊,好不好?”
這聲“好哥哥”叫得陣靈渾身一哆嗦,它哪裡受得住這般撒嬌攻勢。
它無奈地歎了口氣,身體微光一閃,從虛空中變出半塊色澤暗沉、看起來有些年頭的麥芽糖,硬邦邦地塞到蘇小棠手裡。
“給你給你!這是我藏了好久的陳貨了,再拿可就沒有啦!快走快走!”陣靈揮舞著小爪子,一副“快拿了東西趕緊滾”的嫌棄模樣。
“謝謝好哥哥!”蘇小棠如獲至寶,開心地將那半塊麥芽糖塞進嘴裡。
堅硬的糖塊在口腔的溫度下慢慢融化,散發出純粹而古樸的甜味。
她心滿意足地啃著糖,轉身就往外跑,腳步輕快得像隻偷到腥的小貓。
然而,她這份喜悅並沒有持續太久。
當她踮著腳尖,做賊似的溜回寢殿門口時,一道修長挺拔的黑影,如同山嶽般靜靜地佇立在門內,將清冷的月光儘數遮擋。
蘇小棠的腳步“唰”地一下刹住,嘴裡的麥芽糖都忘了嚼,整個人僵在原地。
還沒等她想好是該轉身逃跑還是跪地求饒,那道黑影便動了。
謝昭珩一步跨出,猿臂一伸,在她發出驚呼之前,就輕而易舉地將她整個人從地上撈了起來,穩穩地抱在懷裡。
一股清冽的、混合著淡淡藥香和桂花餘韻的氣息將她包裹,熟悉得讓她鼻子發酸。
“你這是第三次半夜溜達了。”
謝昭珩的聲音低沉而平穩,聽不出喜怒。
可蘇小棠還是敏銳地從中捕捉到了一絲責備的意味。
她嚇得縮了縮脖子,小手緊緊攥著他的衣襟,大氣都不敢出。
然而,預想中的訓斥並沒有到來。
謝昭珩隻是抱著她,轉身走回內室,動作輕柔地將她放在床沿。
他的手一直穩穩地護著她的腰,沒有絲毫的搖晃和不耐。
蘇小棠低著頭,像個等待審判的犯人,眼角的餘光偷偷瞥向他。
隻見謝昭珩在懷裡摸索了一下,隨即,一個精致的錦緞小布包出現在他骨節分明的手中。
他解開係帶,將布包攤開在掌心。
月光下,六塊晶瑩剔透、泛著琥珀色光澤的桂花飴糖整整齊齊地碼在裡麵,每一塊都包裹著金黃的桂花碎,仿佛是夜空中最璀璨的星辰。
蘇小棠的呼吸停滯了。
“以後餓了,或是想吃糖了,就叫我。”謝昭珩的目光落在她那張驚訝得合不攏的小嘴上,語氣前所未有的溫和。
他伸出修長的指尖,輕輕點了點她小巧的鼻尖,“不許自己再亂跑,尤其是廚房。我給你備著,好不好?”
那聲音,像是醇厚的美酒,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縱容和寵溺,輕易地就將蘇小棠心頭那點不安和恐懼融化得一乾二淨。
她的眼睛裡瞬間迸發出比星辰還要亮的光芒,所有的委屈、害怕和對糖的渴望,在這一刻儘數化作了無法言喻的驚喜和感動。
“謝哥哥!”她猛地撲進他懷裡,小腦袋用力地在他胸膛上蹭著,聲音裡帶著濃濃的鼻音和雀躍,“謝哥哥最好了!謝哥哥最香了!”
這句發自肺腑的讚美,讓謝昭珩的身體微不可察地僵了一下,隨即,一抹極淡的、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笑意,在他唇邊一閃而逝。
夜,更深了。
青羽不知何時已悄無聲息地蹲在了寢殿的屋簷上,他透過瓦片的縫隙,看著殿內謝昭珩正輕柔地拍著蘇小棠的背,哄著那個啃完糖心滿意足的小丫頭重新入睡。
那份耐心和溫柔,看得青羽眼皮直跳。
他低聲嘀咕著,聲音輕得仿佛會被夜風吹散:“真是見了鬼了……從前那個惜字如金、視萬物為芻狗的謝昭珩,現在竟然肯為一個傻丫頭愛吃的幾塊糖,守上一整夜……”
他搖了搖頭,目光複雜地望著殿內那道為一人溫柔的身影。
“都說情劫是劫,是刮骨鋼刀,是萬丈深淵。可我看他這模樣……”青羽嗤笑一聲,語氣裡卻帶著一絲莫名的感慨,“這哪是劫,這分明是甜到骨子裡的癮。”
殿內,謝昭珩看著懷中人兒均勻的呼吸和恬靜的睡顏,心中那份因她亂跑而升起的微惱早已煙消雲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前所未有的充實與安寧。
他低頭看了看掌心那個還剩下五塊糖的布包。
就這樣直接給她,似乎……太簡單了些。
看著蘇小棠那張因滿足而微微翹起的嘴角,一個念頭毫無預兆地在他心中萌芽。
這小丫頭,為了口吃食,能識破陣靈的偽裝,那股子執著和她那異於常人的嗅覺,倒是頗為有趣。
若隻是這般輕易地將糖給她,豈不是少了很多樂子?
謝昭珩的眸色微沉,唇角緩緩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弧度。
那笑容裡,寵溺依舊,卻多了一絲旁人難以察覺的、屬於獵人般的狡黠。
或許,他可以換一種方式,一種能讓她費些心思,也能讓他……看得更儘興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