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燭火搖曳，將兩道緊緊相依的身影拉得極長。
蘇小棠像一隻失了巢的幼獸，死死攥住謝昭珩的衣袖，指節因用力而泛白。
從那片陰森的廢墟回來後，她就維持著這個姿勢，仿佛一鬆手，眼前這個人就會化作青煙，消散在夜風裡。
窗欞上，青羽用爪子梳理著自己被晚風吹亂的羽毛，無奈地歎了口氣，聲音不大不小，正好能飄進兩人耳中：“我說小丫頭，你再這麼抱著，他今晚怕是隻能站著睡了。一尊冰雕杵在床邊，你也不嫌瘮得慌？”
蘇小棠聞言，非但沒鬆，反而將整張小臉都埋進了謝昭珩的臂彎裡，甕聲甕氣地反駁，帶著濃濃的鼻音和揮之不去的恐懼：“不要……我怕一睜眼，謝哥哥就不見了。”
她的話像一根柔軟的羽毛，輕輕搔刮著謝昭珩那顆萬年冰封的心。
他垂眸，看著懷裡瑟瑟發抖的小姑娘，那雙曾揮出過裂天劍光的眼眸裡，此刻竟漾開了前所未有的柔波。
他沒有說話，隻是抬起另一隻手，用指腹輕輕刮了刮她小巧的鼻尖，動作笨拙卻極儘溫柔。
“我在，不動。”
三個字，低沉而清晰，仿佛帶著某種安撫人心的力量。
蘇小棠緊繃的身體奇跡般地放鬆了一瞬，她仰起頭，一雙水汪汪的眸子在燭光下閃爍，確認他話語的真偽。
謝昭珩迎著她的目光，微微頷首，語氣是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柔和：“睡吧，我就在這裡守著你。”
得到承諾，蘇小棠終於鬆開了緊抓著他胳膊的手，卻依舊不肯躺下，隻是眼巴巴地看著他。
謝昭珩耐心地等了片刻，見她眼中的驚懼漸漸被困意取代，才小心翼翼地將她扶著躺下，拉過錦被蓋好。
他坐在床沿，如一尊守護神，直到她的呼吸變得均勻綿長。
確認她沉沉睡去，謝昭珩才緩緩起身，動作輕得像一片落葉。
他沒有離開房間，隻是靜靜地站了一會兒，目光描摹著她恬靜的睡顏。
那張平日裡總是掛著傻笑的臉，此刻因為之前的驚嚇，眉頭還微微蹙著，讓人心生憐惜。
他想，她需要一點甜的東西。
這個念頭一旦升起，便再也無法遏製。
子時剛過，平日裡早已熄火的廚房，此刻卻亮起了微光。
韓師兄起夜，路過時被那點光亮嚇了一跳，以為是進了賊，躡手躡腳地摸過去，卻從門縫裡看到了一個讓他畢生難忘的場景。
他使勁揉了揉眼睛，又掐了一把身邊不知何時也湊了過來的小豆子。
“嘶——韓師兄你掐我乾嘛！”小豆子疼得齜牙咧嘴。
“你快看，那……那是不是謝師兄？”韓師兄的聲音都在發顫。
隻見廚房裡，那個被譽為青雲宗千年不遇的天才，那個視劍如命、不染塵埃的謝昭珩，此刻竟挽起了他那身價值不菲的雲紋白袍的袖子，露出一截冷玉般的小臂，正……正在洗鍋？
小豆子捂住嘴，驚得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
那可是謝昭珩！
彆說進廚房了，平日裡他連吃飯都是青羽送去的，仿佛多沾染一絲人間煙火氣都是對他的褻瀆。
可現在，他不僅進了這油煙之地，還在親手做著最瑣碎的活計。
謝昭珩對門外的窺探渾然不覺，他的全部心神都沉浸在眼前的事物中。
他從儲物袋中取出幾樣東西，一一擺在灶台上：一小罐晶瑩剔透的桂花飴糖，一包細膩雪白的糯米粉，還有一壺清冽的山泉水。
他的動作很是生疏，點火時甚至被竄起的火苗燎了一下手指，但他隻是微微蹙眉，便繼續手上的活。
他將清水倒入鍋中，舀起一勺糯米粉，用另一隻手的手指撚了撚，似乎在估量分量。
他的神情專注而認真，仿佛在打磨一柄絕世好劍。
“娘親當年……就是這樣，在我受了驚嚇的夜裡，給我煮的。”他低聲呢喃，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卻被耳尖的小豆子捕捉到了。
“哇！謝師兄會做飯！”小豆子再也忍不住，發出一聲壓抑的驚呼。
謝昭珩的動作一頓，偏過頭，清冷的目光掃向門口。
韓師兄和小豆子嚇得一個激靈，瞬間縮回頭，大氣都不敢出。
然而，謝昭珩隻是看了他們一眼，便收回了目光，繼續往鍋裡添入飴糖，仿佛剛才的一切隻是幻覺。
鍋裡的水漸漸升溫，糯米粉在水中化開，飴糖也慢慢融化，一股清甜的桂花香氣彌漫開來。
當糖水熬煮到微微沸騰，泛起細密的小泡時，謝昭的高手突然停下了攪動的木勺。
他沒有像常人那樣用嘴去吹氣試探，而是伸出修長的指尖，隔著寸許的距離，輕輕觸碰了一下碗沿。
一絲極細微的靈力從他指尖探出，精準地感知著碗中糖水的溫度。
“太燙了，”他自言自語，聲音裡帶著一絲不容置喙的判斷，“會傷到她的喉嚨。”
守在門外的青羽，不知何時已經飛了過來，落在灶台上，它看著謝昭珩耐心地等待著，任由那一鍋香甜的湯水在微火上慢慢降溫，直到他再次用指尖探過後，確認溫度剛剛好，溫潤而不燙口，才滿意地將火熄滅。
他盛出一碗，特意在碗底留下了一小塊尚未完全融化的糖塊。
那是蘇小棠最喜歡的吃法，她總說，這樣才能在最後“咬得到甜”。
青羽看著這一幕，金色的眼瞳裡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它低聲說：“你……比我還懂她。”
謝昭珩端著碗，沒有回應，隻是腳步不停地朝蘇小棠的房間走去。
當那股熟悉的、帶著桂花香的甜味飄入鼻尖時，原本睡得並不安穩的蘇小棠，長長的睫毛顫了顫，緩緩睜開了眼睛。
她看到謝昭珩端著碗坐在床邊，燭光映在他清俊的側臉上，柔和得不像話。
“謝哥哥……”她揉著眼睛坐起來，聲音還帶著剛睡醒的沙啞。
“喝了它。”謝昭珩將碗遞到她麵前。
蘇小棠捧著溫熱的瓷碗，小口小口地喝著，那股暖流順著喉嚨滑入胃裡，驅散了身體裡最後一絲寒意和恐懼。
她喝得很快，不一會兒就見了底，然後伸出粉嫩的舌尖，滿足地舔了舔碗底那塊被她“咬到”的甜。
她抬起頭，臉上綻開一個大大的傻笑，眼睛彎成了月牙兒：“謝哥哥煮的……比劍還甜！”
話音剛落，她忽然丟開碗，像隻小樹袋熊一樣，猛地撲上來，雙臂緊緊圈住了謝昭珩的脖子，將小臉埋在他的頸窩裡深深吸了一口氣。
“棠棠香嗎？”
這是她每次感到極度安心和快樂後，下意識的習慣問句，像是在尋求最後的確認。
謝昭珩的身體瞬間僵住。
女孩柔軟的身體，溫熱的呼吸，以及沐浴後混合著桂花糖水味的清甜氣息，如同一張無形的網，將他牢牢包裹。
這一次，他沒有推開她。
沉默了許久，在蘇小棠幾乎以為他不會回答時，謝昭珩緩緩抬起手，輕輕地、珍重地撫上她的後腦。
他低下頭，在女孩光潔的額頭上，印下了一個輕柔的吻。
這是他第一次，主動親吻她。
“很香，”他的聲音低沉沙啞，帶著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繾綣，“是我……最喜歡的味道。”
蘇小棠得到了滿意的答案，在他懷裡蹭了蹭，終於安心地閉上了眼睛，呼吸再次變得平穩起來。
房間裡，歲月靜好。
房間外，青羽早已悄無聲息地飛上了房梁。
它低頭，望著月光下靜靜相擁的兩人，金色的瞳孔裡倒映著他們的身影。
“從前，他連一句多餘的話都吝於說出口，如今，竟肯為了一碗糖水，在灶台前蹲守三個時辰……”它喃喃自語，聲音輕得仿佛一陣風，“都說情劫難渡，可對他而言，這哪裡是劫，分明是救贖。”
它低下頭，看了看自己鋒利的爪子，忽然覺得有些無趣。
“或許……我也該去學點甜的東西。”
而就在此刻，千裡之外的昆侖之巔，一名身著赤紅道袍的老者正仰望星空。
他手中托著一個古老的星盤，盤上的星辰軌跡與天際遙相呼應。
“九靈歸位，情劫已化甘露……”赤火子望著那顆代表謝昭珩的帝星旁邊，原本黯淡的伴星此刻正大放異彩，不禁發出一聲悠長的輕歎。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無儘的空間，落在了那間小小的屋舍，落在了那碗已被喝光的糖水上。
“謝昭珩啊謝昭珩，你可知，你親手煮的，從來就不是什麼糖水……”
他緩緩合上手中的星盤，星光驟斂。
“那是封印她三魂七魄的，最後一道鎖鑰。”
老者的嘴角勾起一抹高深莫測的笑意。
“這一世，她終將醒來，認出你。”
房間裡，謝昭珩懷中的蘇小棠似乎做了個極甜美的夢，嘴角不受控製地向上揚起，那份深入骨髓的甜意，仿佛要從她的每一個毛孔裡溢出來。